农业——《江村经济》第十章

  农业在这个村子经济中的重要性,已经在以上章节中显示出来。这村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农户主要从事农业。一年中有八个月用来种地。农民的食物完全依赖自己田地的产品。因此,要研究生产问题,首先必须研究农业问题。

  本章所使用的农业一词,只是从它的狭义说的,指的是使用土地来种植人们想要种的作物。要研究如何使用土地,必须先分析土地本身。土壤的化学成分、地形和气候都是影响农业的条件。我们也需要了解谷物的生物性质。这些分析尽管比较重要,所需要的专门知识却往往是人类学者所不具备的。然而,农业占用的土地不只是自然实体。文化把土地变成了农田。此外,在农业中,直接指导人类劳动的是人们自身掌握的关于土地和谷物的知识,通过技术和信仰表现出来。

  从分析物质基础开始,我们首先来描述一下这个h村子的农田。根据技术需要出发的农田安排,对劳力组织、土地所有权和亲属组织都有深远的影响。研究这个问题对进一步研究人与土地关系问题的各个复杂的方面将是最好的开始。

  1.农田安排

  农田的安排取决于农民选择种植哪一种作物。这个村农业的主要作物是水稻、油菜籽和小麦。水稻的种植期从六月开始,十二月初结束,这是主要农作物。收稻以后,部分高地可用来种小麦和油菜籽。但后两种仅是补充性的农作物,其产量仅供家庭食用。

  村里90%以上的土地种植上述这些农作物。沿着每一圩的边缘,留有10~30米的土地种桑树,有三个圩再留一块大一些的空地盖房屋。在边缘的土地较高,也用作农田的堤堰。

  种庄稼的土地被分成若干农田。由于种水稻需要定期供水,因此农田安排还取决于水利管理措施。

  向我提供情况的人说:“水是农田中最重要的东西。如果土壤干裂,稻就会枯死,如果水太多,淹过稻‘眼’时,稻又会淹死。”稻“眼”即上方叶和茎的接节点。当地人认为,这部分被淹了,六七天之内,稻就枯萎。把稻的这一部位说得如此脆弱,未必那么真实。但稻“眼”确实被用作标志稻田中水多水少的一个基准。必须按照稻的长势调节水面,水位太低时进行灌溉,太高时则及时排水。水的管理是农业中的一件主要任务,它支配农田的地形。

  土地被河流分割成小块,称作“圩”。每一圩周围是水。每一块农田得水机会的多少视这块农田在圩中的位置而异。圩正中间的一块田离河最远,被灌溉的机会也最少。为使中间的农田得到足够的水,人们必须把圩的土地平整得犹如一个碟子。但碟状土地表面又为储水带来困难。水总是趋向水平面,因此农田不能得到水的平均分配,反而中间形成水塘,边缘土地干旱。所以必须筑起与土地边缘平行的田埂。另一个困难是必须从较低的河流中将水引到较高的田地中来。这样,便必须用水车。人们在河岸上选择一个地点,安装好水车,同时还要挖一道水渠以便将水引到里面的稻田。靠这一车水点供水的每一大片田地,还要有与边缘相垂直的田埂。两种田埂相互交叉,把农田分成小块,称作小块田或“爿”。

  每小块田的高低必须相同,以便能得到平均的灌溉。小块田的所有权如果不属同一个家,那么耕种者之间常常因灌水发生争执。每一片田地有一条共同的水渠通过,在每片田地的小块田问有一个通水口。农民引水进田时,先从边缘的小块田开始。在一小块田的进水口处下面把水渠堵住,这样水便流人这小块田地。水灌足后便堵住这一进水口,打开水渠再灌溉下一块田地。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最后一块田浇灌完毕。一片田地为一个灌溉单位(见地图Ⅳ)。

  雨水多的时候,这一灌溉系统不能把田里多余的水排出,因为水不能从较低的田中央往较高的田边缘流出。所以必须在整个碟形圩地的最低部分挖一水沟。它汇集了各大片田里多余的水,水沟终端装部水车把水排出。接着,我们将看到灌溉和排水需要不同的社会组织工作。

1.河 2.车水灌溉点 3.经过大片田地的水渠 4.小块田周围的埂
5.一小块田的临时进水口 6.暂时封闭水渠 7.公用排水沟

  单纯从技术观点来看,排水问题的困难主要是各圩面积大小不等的问题。圩的大小取决于河流天然分布的情况,大小相差极大。例如,这个村里有十一个圩,大小从8亩至900余亩不等(第二章第2节)。圩的面积越大,将它纳入集体排水系统的困难越多。为适应紧急需要并提高工作效率,大圩必须分成较小的排水单位,称“墐”,各“墐”之间筑了较大的埂,也是农田里的主要道路。

  农田安排平面图,如图Ⅳ所示。图比实际情况简单得多,但足以说明刚才描述的情况。

  2.种稻

  田地主要用来种稻,但不完全是种稻。目前只限于研究种稻这一方面。

  六月开始种稻。先准备好一小块田地育秧。把种子撒在秧田里。约一个月以后,稻子长出30厘米长的嫩秧。这一时期稻秧不需要大的间隔,只是在浇灌方面需要细心调节。在小块田地上育秧,同时在大块田地上做准备工作,这样比较方便、经济。

  移秧之前必须作好以下准备:翻地、耙地、平地,然后是灌溉。一切工作都是人力做的。这个地区农业劳动的一个特点就是不用畜力。下面我们将看到,农田较小,每户的土地又是如此分散,以致不能使用畜力。农民只用一种叫做“铁鎝”的工具,它的木把有一人高,铁耙上有四个齿,形成一个小锐角。农民手握木把的一端,把耙举过头先往后,再往前甩,铁齿由于甩劲插入泥土,呈一锐角,然后向后拉耙,把土翻松。这个村子不用犁。

  翻地以后,土块粗,地面不平。第二步就是耙细和平地,使用同一工具。一个人翻耙平整一亩地需要四天。

  这一阶段要引水灌溉,必要时需检修田埂和水渠。用水车从河流车水。水车有一个长方盒形的、三面用木板做成的管道,木管内有一系列用小木片做成的阀,由活动的链条连在一起形成一个环。小阀接触三面木头的管道便在管内形成一系列方形空间,链条通过枢轴与一个轮子相连。农民踏动轮旁的踏脚板时阀链便按圆环形转动。木管的下部置入水中,上部打开,对着一个通向水渠的小水塘。由阀和木管三面形成的小方空间在下端充满了水,阀链转动时便将水带上来,流入水塘。水并非通过空气压力的差别带入塘内,而是由于阀的转动把水带到水塘。

  用这种工具把水车至高处,效率不很高。由木阀形成的方形空间结构不严密,阻力较大。为一亩地车水高出地面10余厘米约需用一天的时间。灌溉上的低效率使每一大片田地中相连的小块田地产生了不同的价值。我在前面已经提到,水从边缘的田地依次流到中间,中间的田地必须等边缘的田地灌溉结束后,才能得到它所需要的水。雨水太多时,中间的田地又必须等待边缘的田地排完水后,多余的水才能排除。而等待排灌时间的长短则有赖于水车效率的高低。排水系统的不能令人满意的效率,当然是产量降低的一个因素。因此也就产生了土地价值的差别。边缘田地与中间田地价值的差别有时可达10元或相当于土地平均价值的五分之一。

  前两年,村里有了两台动力抽水泵。一台为私人所有,另一台为合作工厂所有。承包全年的灌溉,按每亩收费。这使整个灌溉过程逐步转入集体化和专业化。然而,这种机器尚未被普遍采用,主要是因为使用机械而节约下来的劳力尚未找到生产性的出路。从村民的观点来看,他们宁愿使用旧水车,不愿缴纳动力泵费用而自己闲搁数月。有些人告诉我,那些依赖动力泵灌溉的人,自己没有事,便到城镇的赌场去赌博,害了自已。现在尚未看到节约劳力的机器和水利集体化过程对社会组织和农田安排的影响。

  引水到田以后,每亩田还需要用一天的时间加以平整。现在就可以估计在准备土地过程中总共需要多少时间。一个劳力如果种7亩地,大约需要35天,相当于稻秧在秧田里生长所需的时间。

  农活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仪式,每个农户自己掌握农活开始的时间,时间先后的差别约为两个星期。

  把稻秧从育秧田里移植到大田里,是种稻的重要部分。人们把这段时间描述为“农忙”时节。农民一早出发到秧田去,秧田有时离稻田很远。农民必须用船来往运送秧苗,孩子们那时也被动员起来帮助工作,但不用妇女。插秧时六七棵秧为一撮插在一起,孩子们的工作是把秧递给插秧人,一个人不旁移脚步,在他所能达到的范围内,一行可插六七撮,这一行插完后,向后移动一步,开始插另一行。插完一片地以后,再从头开始插另一片。在同一块田地,如果同时有几个人工作,他们便站成一行同时向后移动。插秧人那有节奏的动作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对这种单调枯燥的工作加点节奏是有益的,为保持这种节奏,农民常常唱着有节奏的歌曲。随之发展而成专门的秧歌。但这一地区的女子不参加插秧,秧歌流传不如邻区广泛。

  每人一天大约可插半亩,插7亩约共需二周。

  七月已经是夏天了,在华氏80度的气温下,稻的长势很快。这时期雨水很多(5.5时),老天帮忙,为幼秧提供水源。但自然界不总是那么可靠的。如果两三天没有雨,秧就需要车水灌溉,这就需要人力。如果连续下三四天雨,人们又要忙着车出多余的水。

  和稻混杂在一起的野草有时长得更快。插秧工作刚刚结束一个星期,农民便需忙于除草。专用于除草的工具是一片装在竹竿柄上的木板,上面有很多钉子,农民手握耙柄,把钉耙向后拉过泥土,便把野草拔除。

  除草后,下一件工作便是给土地施肥。肥料有人粪肥,畜粪肥和豆饼。黄豆榨油以后剩下的渣,压成豆饼。豆饼被碾成碎片,均匀地撒在田地里。

  人粪肥保存在房屋后面的专用的粪坑里。羊粪从羊栏里收集,曝露、晾晒,并与草混合以后,撤在田里。不用新鲜粪肥。

  当稻长到相当高度,开花以前,还需彻底除一遍草。这时便只能用手来拔草,因钉耙容易伤害作物的根部。为避免伤害稻,农民在大腿部系一马鞍形竹筐,他们在泥里行走时,它可先把稻撇开。

  从七月到九月农民几乎都在除草和灌溉,中间有数次短的间歇。工作量的大小依据雨量的多少。九月上旬,稻子开花,月底结谷。这一时期没有特殊的工作可做,是最长的农闲时节。到十月下旬,某些早稻可以收割。长长的弯形镰刀便是收割的工具。割稻时把稻秆近根部割断,扎成一捆捆放在屋前空地上。打谷在露天空地或堂屋中进行,把谷穗打击着一个大打谷桶的一边,谷子便从秆上落下,留在桶底,然后收集起来。打过的稻秆便堆放在路边。

  稻谷被放在一个木制磨里去壳,碾磨转动,壳便与米分开。粗磨的米可以出售,再经过一次精磨,才能食用。最后一次碾磨过程完全用现代机器进行。旧式工具杵臼已不再使用。

  3.科学与巫术

  在上述农田安排、灌溉与排水、翻土与平地、插秧与除草等农活中所用的知识,是通过农民的实践经验长期积累一代一代传授下来的。这是一种经验性的知识,使人们能控制自然力量,以达到人们的目的。详细的调查研究会表明这个地区的农业科学发展到如何高的程度。上述情况已经说明,人们懂得稻的生长过程中的普通生物原理,不同时期所需的水量,植物生理中叶子和根部的作用以及有关水的运动、水平面等的物理常识。

  通过他们采用新技术和工具的方式,也可以看到他们对所经营的事业采取了一种经验式的方法。对工具的选择完全是从经济和效率原则出发的。例如,需要紧急排灌时就用水泵,但作为平时灌溉,花费太大时就不用它。

  然而到目前为止,科学只能通过人力的有效控制来支配自然因素。自然界中尚有不能控制的因素。譬如对水的基本需要只能通过排水、灌溉、筑堤、挖沟等人为的手段进行部分的控制。大部分还是要靠雨水。如果雨水太多或太少时,不管人们如何努力使用水泵,稻还会枯死或淹死。蝗虫可能出乎意外地突然到来。在这种性命攸关的领域,也仅仅在这一范围内,我们发现人们有非科学的信仰和行动。

  这并非意味着人们把雨和蝗虫当作是超自然的表现。他们有气象知识。“天气太热时,湖水蒸发太多,气温一有改变,就会下雨”。但这些自然现象,人不能控制。它们对实际生活可能是巨大的威胁,可能顿时把一切努力化为乌有。在这个关键时刻,人们说“我们靠天吃饭”。承认人的力量有限,转而产生了种种巫术,但巫术并不代替科学。它只是用来对付自然灾害的一种手段。它不排除其他手段。科学和巫术同时被用来达到一个现实的目的。

  巫术不是一个自发的个人的行动,而是一种有组织的制度。有一个固定的人,他拥有魔力并负责施展巫术。其次,有一套传统的礼仪来唤起超自然的干预。最后还有一些神话来维护这种礼仪和巫术师的能力。

  当遭到水灾、旱灾和蝗灾的威胁时,便要施行巫术。过去每逢这种时机出现,人们纷纷到县政府去要求巫术的帮助。按照古老的传统,县行政官就是百姓的巫术师。有火灾时,他就到河边或湖边把供物扔进水里,祈求洪水退去。干旱时,他就发布命令禁止宰猪,并组织游行,游行者带着一切象征雨的用具如伞、长统靴等。有蝗灾时,他就带着刘皇的偶像游行。  以下神话解释了地方行政官担任巫术师的义务以及他担任这一角色的效果。在县政府所在地,吴江城北门大约一里开外的地方,有一个拜祭张大帝的庙宇,他的生日是阴历二月初八日(第九章第2节)。按照人们的信仰,他是很久以前,历史上的一个县行政官。在他任职期间,有一次大雨连绵不断,湖水泛滥,造成了水灾的威胁。他便到湖边下令退水,把他的鞋、衣服和标志官衔的玉带,一件件扔进水里。但是水仍然上涨,雨继续不停地下着。最后,他自己纵身投入水中。水灾被征服了。直到现在,据说每当县里发生水灾时,张大帝偶像的长袍总是非常潮湿,因为他仍旧在暗暗地履行他的职责。

  就我所知,村里不知道有关刘皇和他的灭蝗的神话。但在吴江附近的城镇里,刘皇是人人皆知的。刘皇是一个历史人物。他一生受后母的虐待。小时候是一个淘气的男孩,还能施展巫术,一夜,他邀请了所有的朋友来赴宴,把他家中的牛全部杀死。清早,他把牛的头和尾巴安放得犹如把牛半埋在地下一般。但天快破晓,他尚未安放完毕。他命令太阳慢些升起,太阳便又落到地平线下。据说,甚至到如今,早上太阳还推迟片刻升起。当他后母发现牛被半埋在地下时,由于刘皇的巫术,牛都哞哞地向主人呼叫,摇着尾巴。后母十分恼怒,后来便更加残暴地虐待刘皇,直至他死去。他死后,人们仍然相信他的阴魂有能力赶走蝗虫。这一神话证明了这个淘气男孩的魔力,也是目前人们信仰和施行驱蝗巫术的依据。

  地方行政官的这种巫术师的职能是与现代行政公务的概念相违背的。而且,现在的政府认为人民中间的迷信是社会进步的障碍。因此政府发布了各种命令禁止任何巫术。所以现今的地方行政官不仅拒绝履行人民的巫术师的传统职能,而且还应该执行反对巫术的法律,但水灾、旱灾、蝗虫的自然威胁仍然危害着人民。他们的科学知识和装备仍然不足以控制许多自然灾害,对巫术的需要依然保留不变。

  一个前地方行政官告诉我这个问题是如何得到解决的。“在人们普遍要求有所举动对付旱灾的压力下,我不得不发出命令禁止宰猪。我认为这是很有用的,因为流行病往往与旱灾俱来,素食能防止传染病流行。这是这种信仰的真正的作用在我缺席的情况下组织了游行。强迫人们不抵御旱灾是不利的”。

  只要巫术对人们的生活起着一些有用的作用,尽管政府发出多少命令和阐述很多理由,它仍然会存在的。在理论上,从把巫术当作一种假科学,并认为它对科学发展是一种障碍,转变到承认它的实际作用,对于处理这个问题采取实际态度方面,能给以一些启示。这种事情不是命令所能禁止的,只有提供更有效的人为控制自然的办法才能消灭巫术。既然目前不可能有完全的科学控制办法,那么在人类文化中也难以完全消除巫术。

  4.劳动组织

  谁在田里劳动?在什么情况下农民需要合作?谁和谁合作?形成了何种组织?让我们仍然从技术的角度来考察这些问题。把法律上的问题留到下一章去探讨。

  我已经讲过,户是基本经济单位。但一户中并不是全体成员都参加农业劳动;孩子只是有时候到田地里去,女人完全不参加农业劳动。农业主要是男人的职业。男人和女人的这种劳动分工是产丝地区的一个特点。它说明了蚕丝工业的发展是产生这种特点的主要因素。在家庭缫丝业兴旺时期,女人忙于缫丝时,男人正忙着准备稻田。另一方面,从丝业得到的收入可与农业收入比拟。这也使人们有可能靠小块农地生活下去。因此农田的大小一直保持在有限的范围内,农业所需的劳动量也相应地有所限制。

  为说明村里的劳力和土地是如何恰当安排的,可引用几个统计数字。成年男子,实际的或潜在的农业劳动者,年龄在15至55岁之间的其总数共450人。如果将2758.5亩耕地平均分配给劳动者,每人将得6.1亩。上文我已经说明了工作速度,稻的生长所需时间,以及得出一个人可耕种约6亩地的结论。从技术上来说,我已经表明了使用铁耙耕作使得大部分劳动成为非常个体性的。集体工作不比个体劳动增加多少收成。效率也不会提高很多。目前的技术已决定了这样大小的一片土地需要多少劳动量。因此,我们也有了每个农业劳动者能种多少亩地的近似数字。这一事实对土地占有、对农田分散的制度、对分家的频率,以及对小型的户都有深远的影响。

  目前,丝业的衰落打乱了传统协调的经济活动。缫丝工业被现代工厂接收后,农田的大小仍然同过去一样。由工业变化而剩余的妇女劳动力不能为这种小块农田所吸收。这种失调的情况可以从妇女在村里闲暇时间较多这一情形中观察到,也可以见之于妇女人口从农村到城镇的高度流动性。在邻近的村庄里农田较大,在适应工业变化的新情况过程中,妇女劳力被农业所吸收。这说明传统的劳动分工是出于实践的安排,而不是由于非经验的原因。它是经济调节的一个部分。在男子只靠自己劳动,而农田不能再扩大的情况下,农业是不需要女劳力的。惟一需要女劳力的场合是紧急灌溉或排水的时期。控制水有时候需要立即行动,女人便毫不犹豫地去车水。

  一户里的男子在同一农田里工作。他们之间没有特殊的分工。每个人做同样的工作,除在插秧时,孩子不插秧而是给成人递秧苗。所以大部分劳动是个体性的。

  水的调节是需要合作进行的。在灌溉过程中户的成员,包括女人和孩子都在同一水车上劳动。在排水时必须把一墐地里的水从公共水沟里排出去。在同一墐地里劳动的人是共命运的。因此便出现了一个很好地组织起来的集体排水系统。为描述这种系统,我试举两长圩北瑾为具体例子,加以说明。

  这一墐地有336亩地。在北面边缘有一条通向河A的共同的水沟。在出口处有十552个车水点。这就是说,可以有十五架水车同时工作。每一水车需要三名劳动者。墐的每个成员所提供的劳动量,以户为单位,是同他所有的土地大小成比例的。派工是以劳动单位来计算的。一个单位是在四天内总劳动量的1/3366。十五架水车,每车分22.4单位。每个人工作四天算作六个单位,提供水车的人和小队管理人算作4.4单位。这种计算方法叫做“六亩算起”。这就是说这瑾地里每六亩地的土地所有者应每天派一个人参加劳动,三亩地的拥有者每隔一天派一个人参加工作等等。每墐田,由于大小不同,各有其计算方法。

  墐的成员按照十五架水车组织成十五个小队。每年由队里一个人负责提供水车并管理队的工作。这一职务由队里的成员轮流担任。十五个队,有一个总管理人。这个职务也是轮流担任的。年初,总管理人召集其他十四个管理人开会,准备筵席,作为正式开始的仪式。总管理人有权决定何时开始或停止排水。

   每逢需要排水时,总管理人向其他管理人发布命令。清晨,这些管理人敲着铜锣通知值班人员。半小时以后,如果任一值班人员没有到水车前来,在同一水车前工作的另两个人就停止工作,拿着水车的枢轴到最近的杂货铺去并带回四十斤酒和一些水果、点心等,这些东西的费用作为对缺席者的罚款。但如果是管理人没有通知那个缺席者,管理人自己必须承担责任。

  排水的集体负责制使得引进现代水泵发生了困难,因为用新式水泵需要获得全瑾的一致赞同。这种组织将如何适应技术改革的需要,还有待于进一步的观察。

注:

①巫术与科学的理论,见布·马林诺斯基教授的“文化”条,《社会科学百科全书》(“Culture”,Encyclopcedia of Social Science)。

载《江村农民生活及其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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