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牧业变迁及其影响——《泾洛流域自然环境变迁研究》第七章第三节
宋代,泾洛流域上游得到了空前的开展,农业发展迅急。由于这一时期陇东、陕北地区为宋夏边疆之地,堡寨多布,驻兵繁多,战争不断。宋时陕西路禁军12.6万多人,后增加到16万多人,其中80%以上分布在陇东、陕北。加上厢军,陕西鄜延、环庆、泾原、秦凤路四路兵在20—30万左右[111]。这与欧阳修奏文中所提到的近30万兵相一致[112]。这其中还未包括弓箭手、义勇等。景德二年(1005年),镇戎军以闲田分给每个弓箭手人均田二顷,鄜延、环庆、泾原、河东等亦募弓箭手授田。熙宁五年(1072年),赵岛在鄜延路募弓箭手4900人,屯田15900顷。元丰四年(1081年),募弓箭手2000余人,在渭州陇山一带屯川原陂地4000余顷。元祐三年(1088年),刘昌祚招募5261人,于陇山屯地10990顷。至崇宁初,招募弓箭手仍在进行。秦凤路、环庆路、鄜延路、河东路皆派官员招募。虽弓箭手或有逃亡,但“田多膏腴”,有些“沃壤”被“污吏豪民冒占”。由于元丰后蕃兵加入弓箭手,“以田猎骑射为能”。至靖康时,陕西、河东等路仍招募弓箭手分授肥沃田地[113]。而义勇军平日内为农,战时参战。治平时,陕西路有156873人,熙宁时仍是如此。庆历时,堡寨的“熟户恋土田,护老弱、牛羊”,仍“可以藩蔽汉户”,农耕和畜牧仍有经营。治平后,“蕃部族帐益多”,义勇多从此出。鄜延西路的保安军、德靖寨等领揭家、小胡、厥七等58族16316人;泾原路20城堡,领强人12466人,马4586匹;环庆25堡,领强人31723人,马3495匹。原州9砦也有万人蕃兵[114]。其实,陕西正是屯有重兵,以缘边隙地为营田而不断开垦[115]。咸平四年(1001年)于镇戎军四面立屯田,以2000兵士、800头牛来耕田500顷。而开垦之地,“已有人户耕种”。后“原、渭州亦开方田”[116]。天圣(1023—1031年)以后,屯田有增无减。庆历元年(1041年)范仲淹于陕西大兴屯田[117];六年(1046年)夏安期与曹颖叔于缘边屯田[118],陕西置营田务[119];治平、熙宁时,陕西屯戍仍多进行屯田。元丰时,陇东、陕北四路新复土地,亦曾召募厢军耕种[120],以下分各地区加以述之。
陇东泾水上游垦田不断进行,甚至连山坡荒地也多开垦。李继和在镇戎军多有政绩。“缘边民户不废耕织,熟户老有所归宿”[121]。渭州同知曹玮“以境内闲田,春秋耕敛,州为出兵护作,而蠲其租”[122]。泾原安抚使王克尧在庆历时“于泾原五州营田,益置弓箭手”[123]。王素拓渭州西南城,筑静边砦,于新拓边地“悉增募弓箭手”,“听散耕田,里有警则聚”,以至“积粟可支十年”[124]。熙宁时,蔡挺知渭州,“括并边生地冒耕田千八百顷,募人佃种,以益边储,取边民阑市蕃部田八千顷,以给弓箭手”[125]。时陇山一带田地已被开垦出来(上述元丰、元祐时即是如此),德顺军(治今隆德)、仪州可耕官田4888顷[126]。值得注意的是,元祐时,泾原缺额弓箭手可以开垦“川原漫坡地土”和荒田,只把不堪耕种之地充作牧地,开垦程度已大大加深[127]。政和时,王恩于渭州“括隐地二万三千顷,分弓箭士耕屯”,“以省馈饷”[128]。正是经过历朝的垦屯,陇东泾水上游已多出现膏腴肥沃之田。原州所产小麦,香甜可口,为馈赠佳品[129]。专事耕屯的农民也多出现。西夏兵侵,泾州知州滕宗谅“集农民数千,戎服乘城”[130]。今在镇原庙渠乡文夏村发现三座宣和五年(1123年)的宋墓,据出土墓志砖述,墓为“大守原州开边寨人户”白重立、白舜珉两兄弟所立[131]。可见,陇东耕屯面积应与唐时相差无几,甚至还要超过唐代。其中仅屯垦万顷以上的就有两次(刘昌祚在陇山屯地10900多顷,王恩于渭州屯地23000顷)。
支流马莲河流域的环庆路,其屯垦耕种规模已较大。庆州曾一度“以刍粮数百万计”,虽知州为贪图功劳,“暴加于民”[132],但庆州一带应是屯田产粮之地。种古曾于环庆“得良田三千顷,丁四千,悉刺为民兵”[133]。钱即于马莲河上源环江附近筑安边城、归德堡,“包地万顷,纵耕其中,岁得粟数十万”石[134],其亩产不足一石。显然,陇东北部一带,农业为粗放式经营。虽然归德堡一带原来“皆沃壤”[135],但时耕时荒,加之为边地,“人莫敢耕牧”[136]。其实,陇东马莲河一带与汉水上游一带一样,为半农半牧之地。诸族除一部分经营农业外,大量民众还是以畜牧为主的。环州马岭镇以北,“四望族落”。庆州胡家门、野鸡等族时常冠掠[137]。乾德时通远军(治今环县)使董遵诲安抚诸族,后数族叛乱,从“获牛马数万”来看[138],这里诸族还是多以畜牧为业的。环州东北八珠原葫芦泉一带有明珠、灭藏等蕃部,环县西牛家山为牛讹奴族之地[139],这些边族亦主要从事畜牧业。泾原的康奴、灭臧、大虫等亦时常叛乱,陈兴、秦翰等率兵平叛,“获器畜甚众,尽焚掘其窖藏”[140],这些边族亦从事农牧。宋时,于陇东的德顺军、原州设置有“司牧”厢军[141],从事畜牧。渭州垦田之外,“谓其宜于畜牧”,牛马繁多,民谚日:“郎枢女枢,十马九驹;安阳大角,十牛九犊”[142]。泾、邠、宁也多产牛马,庆州的牛酥也为一方土产[143]。可见,宋时畜牧业在陇东也有发展。
陕北洛水上游也多产羊,年贡“褐毛五段”,畜牧业仍有经营。虽保安军“地寒霜旱”,“不宜五谷”[144],但沿河滨溪之旁多稻田,在保安军置有稻田务。景德五年(1008年)正月,就曾“令保安军稻田务旬具垦殖”[145]。仁宗时,范仲淹为延安知州,“大兴营田”,“羌汉之民,相踵归业”[146]。由于宝元时用兵及诸酋长占田,“鄜延地皆荒瘠,占田者不出租赋”[147]。神宗时“陕西旷土多未耕”,延州知州赵卨“请募民耕”,“遂括地得万五千余顷”[148]。元丰时,宋夏战争,宋军占领横山以北宥(治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南)、夏(治今陕西靖边白城子)、石(治今陕西省横山东北)诸州,夏人“在横山之地沿边七八百里中,不敢耕者至二百里”[149]。横山之北土地如此,其南洛水上游之地亦相仿佛。“横山延袤千里,多马宜稼”,且有盐铁之利,这里的“强兵战马,山泽之利”,成为宋夏边地争夺的焦点[150]。“自鄜、延以北,多土山柏林”,为党项南山、野利之地[151],农牧兼有。山中劳尔族、兀二族等仍牧牛羊[152]。而沿山一带“人民繁庶”,每遇战时急需粮草,“则科率粮糗,多出其间”[153]。西夏曾一度夺取鄜延路德靖砦(治今志丹县旦八镇东南)等十堡寨,“人界开垦生地”[154]。没藏讹庞曾在“鄜延以北,发民耕牛,坟欲尽耕屈野河西之田”[155]。横山一带已成为宋夏的粮草供应之地。虽宋夏沿边一带“禾黍如云”有夸大之嫌[156],但横山确为“聚兵就粮”之所,德靖砦七里平山上,就有谷窖大小百余,共约八万石。桃堆平的国窖,“密密相排”,储粮不少[157],“横山之腴”可谓名不虚传[158]。元符时,夺取西夏储蓄之地筑定边城(今吴旗西),“川原广阔,土脉饶沃”[159],仍是值得称道之地。即使“自麟、石、鄜、延,南北近三百里,及泾原、环庆、熙河、兰会新复城寨地土,悉募厢军配卒耕种免役”[160]。横山、延州以南,鄜州的洛川县,“见戎人杂耕,皆兵兴时入中国,人藉其力,往往结为婚姻,久而不归”[161]。条件优越的洛川塬地,自然为农业经营的场所。正是宋代对陕北鄜延坊州的开垦[162],加之横山一带又为边防要地,驻军很多,鄜延路的土地就易开垦到最大限度。今天在陕北横山、子午山边远的山区及川谷地带,发现许多宋金时所建的石窟,石窟数量之多,与今天这里人寡地荒形成鲜明对比。当时在这里“不宜五谷”之地,开垦“土山柏林”,兵灾战乱,多所抛荒,出现“地皆荒瘠”的现象自然不足为怪了。今天在陕西榆林地区及黄陵、洛川、黄龙等县发现北宋时大量钱币[163],证明当时这里人口密集,商品交易频繁。即使大量开垦新的土地,鄜延路人马粮草也“素号阙乏”,后来林木减少,“椽子、材植元不出产”[164]。大量森林减少,土地荒瘠,河中泥沙增多,淤积于黄河中下游,这也是宋金时期黄河大规模泛滥的又一个原因所在。
泾洛下游关中一带,宋时大兴水利,上述所言三白渠宋初灌溉面积不及二千顷,后经恢复,“工既毕而水利饶足,民获数倍”[165]。庆历时,三白渠灌溉超过六千顷[166]。至神宗熙宁及徽宗大观时,灌溉面积更扩大到三万多顷[167]。即使沙苑牧马之地,也变为营田场所,良田达六千顷之多[168]。同州桑蚕业发达,每年二月上旬还举办集市贸易,“应蚕农所用”[169]。正是关中农业发达,成为宋初都城漕粮供给地和宋代陕西边军粮草供应地[170]。这里自然条件好,即使经过长期开发,对自然环境也未造成太大的损害。
总之,宋时泾洛流域经过百年左右的开发,特别是泾洛上游横山南麓之地,由于边军的驻防和屯垦,使“陕西沿边州军地居山险,道路阻隘”之地[171],也成为营田所在。虽然这里“不宜五谷”,“陕西沿边地苦寒,种麦周岁始熟”,黏齿难食[172],但为战争和驻防需要,也大肆毁林垦荒。这些自然条件较差的地区一旦自然植被破坏,很难恢复昔日旧观。虽然元祐二年(1087年),麟、石、鄜、延等州南北三百里内“田土膏腴”,“一千顷可收谷二十万石”[173],与关中沙苑亩产二石相若[174],泾原、镇戎军等田也多膏壤,但战乱及不断抛荒,“鄜、延地皆荒瘠”已初露端倪。“河渭水多土”[175],熙宁时同州等地引黄河水淤田足以证明这时黄河中泥沙含量较高。以前汉唐时也有引黄灌田记载,但都未利用河中泥沙淤田,倒是汉时泾水有粪田之说。看来,宋时泾渭洛及黄河中的泥沙确实大有增加,黄河中游在这一时段内不断泛滥[176],以及黄河下游大规模泛滥改道不是没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