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史和世界史体系

        

世界史体系的创新和世界史学的重建

王玮
(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

  20世纪80年代风起的“全球史观”,以世界由分散到整体的一体化发展为主线解释世界历史,较为准确地勾画了世界历史大潮的一般流向,并且避免了用国别史范畴的概念去说明世界史的运行特点和规律的弊病,更加科学地发现和说明了整个世界的发展状况及发展规律。但是一元论的线性思维模式仍然限制着全球史观的发展,使之只能对世界的整体化发展做出说明,却无法解释世界历史进程还有一个由整体到分散的碎裂化过程。如果把世界历史纳入全球整体的宏观视野,我们就会看到,人类历史是在两种力量或运动的冲突和协调的动态平衡中向前发展的。这两种力量或运动就是全球一体化以及世界秩序和运行规则的合理化。

  自有史以来,随着生产空间的拓展、生产水平的提高以及生产手段的改进,人们之间的各种交往也在不断扩大,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商品交换不断在扩张,人类各种文明也因辐射范围的加大而越来越频繁地发生冲突和交融。尤其是自15世纪末16世纪初新航路的开辟和地理“大发现”以来,东、西两半球开始互相连接,从而启动了全球一体化的漫长进程。以后,随着一次次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浪潮的到来,一体化进程的步伐也越来越迅速。另一方面,历史的发展又不是一种简单的、直线型的演变过程。全球一体化进程必然伴随着形形色色的不合理的秩序、不平等的关系和不公平的规则,由此而引发的争取合理化的运动破坏了现存的国际秩序,动摇和分裂了既定的国际结构,体现了人类内部的隔膜、对抗、冲突甚至战争,拉大了人们之间的距离,因而是一种与全球一体化相悖的裂变趋势。但是,这一运动又表达了世界人民争取实现公平的世界秩序的愿望和信念,它们有助于纠正人们之间不道德、非正义、无理性的行为和关系,理顺世界运行的秩序,从而使全球一体化健康发展的基础得到不断优化,促进了全球一体化进程在更高层次上展开,同样体现出历史的进步性。

  世界结构走向一体化以及国际秩序和规则的合理化,共同组成了世界历史向前发展的两条线索,它们之间互相制约平衡、交错互动,使整个世界历史的发展呈现出动态性、曲折性、周期性和阶段性。

  世界一体化进程经过古代中世纪的整合酝酿期之后,于15~16世纪之交正式启动,从而开始了长达四百年的世界近代史。主要标志是:始于15世纪末的新航路的开辟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实现了欧、亚、美大陆文明的全球性交汇,引发了全球一体化的历史进程。世界近代史的下限定于19~20世纪之交。主要依据是:第二次技术和工业革命走向高潮,帝国主义时代正在到来,世界已被欧美资本主义列强瓜分完毕,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已经形成,世界一体化进程随着“门户开放”式的新殖民体系的提出而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我们把世界现代史的开端定位在19—20世纪之交,其标志是以“门户开放”为内容的世界理念和原则的出现。传统的世界史教材并没有给“门户开放”以恰如其分的历史定位,我们认为,“门户开放”不能仅仅看作是美国针对中国的具体政策,它表明了世界殖民主义体系内涵的转换,即封闭、垄断、地域性切割的旧殖民主义体系被一个开放的、以自由贸易为基础的、无形的新型殖民主义体系所代替。以“门户开放”为内容的新殖民主义是一种强权政策,体现了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不合理和不平等,但它也反映了世界由分散走向整体的趋势,体现了当时的时代特征,标志着一体化进程跃上了一个新的层次。“一体化”只有与“门户开放”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才可使之具有真正的内涵。全球一体化的基础是遍及世界的商品流通和其他商业活动的自由化,而开放门户保证了商业流通能在没有任何壁垒和歧视的条件下自由进行。一体化离不开商业流通,也离不开门户开放的市场秩序,因此,“门户开放”为世界现代史的开始树立了一块历史界碑,世界历史就是这样穿过洞开的门户进入到它的现代时期。

  世界现代百年史,以20世纪40—50年代之际为界标划分为两个时期。

  第一时期中,到20年代初为一个阶段,世界的聚合与碎裂两种趋势都在顽强地表现着自己的存在。一方面,随着新的科技革命和帝国主义运动的深入开展,资本主义国家生产社会化程度以及各国间经济联系迅速增强和扩大,生产和资本的日益集中导致国际垄断同盟的形成,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建构已经完成。另一方面,与上述国际化、集中化、一体化相伴随的却是特殊化、多样化和分裂化。世界处于剧烈震荡的历史关头,一切矛盾和冲突异常尖锐和复杂,其根源就在于正往更高层次提升的一体化进程与更加严重的裂变趋势发生了碰撞。把人类的生死命运紧紧结合在一起的竟然是一场世界大战,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世界现代史的第二个时期与冷战的历史在时间上互相吻合,一直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关于冷战的历史根源,如果透过美苏在价值观念和国家利益方面的对抗和竞争,实际上是体现了对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和世界秩序构想所赖以产生的原则基础的认定和选择的不同。具体来说,二战后敌对状态的产生源于两种原则——门户开放原则和势力范围原则的根本性对立和冲突,从这一认识出发可以对冷战的本质、冷战的历史地位、冷战的发展动向和冷战的结局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冷战的历史大体上以20世纪70年代初和80年代末为界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冷战的开始和激烈阶段,第二阶段为冷战的激烈和缓和交替进行的阶段,第三阶段为冷战的淡化和终结阶段。

  正如冷战的起源体现了历史的必然性一样,冷战的消亡也同样是历史逻辑的必然结果。新的科技革命所引发的变化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而且这种意义是以前的各种历史事件的意义都无法与之比拟的。我们所面临的新时代具有不同于以前几千年历史所处的时代的面貌和主题,我们所面临的新时代是居于比以往任何时代都高的层次上。新旧时代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有着很大的区别,但最具有本质意义的区别在于人的思维所发生的变化。

  我们现在正站在新时代的门口,指导人类行为的思维和观念模式将发生一次革命。新思维的基础是认为人类具有共同的利益,人与人之间存在一种互相依存于互为和谐的关系。比如国家之间的经济关系,过去的旧思维将其定位为剥夺与反剥夺,压榨与反压榨,于是就有了殖民主义和反殖民主义。而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共识:共存共亡,共荣共衰。具体来说:(1)欠发达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差距的扩大会拖住后者经济进一步发展和繁荣的后腿;(2)差距的扩大会导致资源的低水平消耗和环境的污染。所以,摈弃冷战思维,首要一点是由对抗思维转向和谐思维、相互依存的思维。另一方面,在新时代,划分势力范围的观念也已经失去了它的时代性和历史性,取代它的将是“开放”的观念。因此,“和谐与开放”将是新思维的核心内容,也将是新时代的时代主题。世界一体化进程将在“和谐与开放”的新基础上高歌猛进。

  世纪之交与人类的命运有着非常奇妙的不解之缘,它总是成为人类历史进程的重要里程碑。世界近代史始于世纪之交,世界现代史也是从世纪之交开始起步,现在,我们又处于新的世纪之交,历史将引导人类进入一个更加一体化、更加合理化的新世纪。我们现在正处在和谐与开放的新时代,我们正在以和谐与开放为基础建构国际新秩序的大厦。

  

Comments are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