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派经营的近代民用工业和交通运输业(二)
——《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二卷第三章第二节之二
二 轮船招商局
1.设立经过
轮船招商局是洋务派从军工业转向民用的第一个企业,也是从官办转向官督商办的第一个企业。它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呢?
首先,它是在外商航运业高额利润的刺激下产生的。外国轮船取得我国沿海和内河航运权后,垄断运价,利润惊人。60年代前,上海到汉口货运每吨运费达25两,往返一次可收回轮船成本。[1]其后因旗昌、宝顺、怡和等公司竞争,运费下降,惟1864年达成垄断协议后,每吨运费仍维持在4—5两之间。正在寻找“求富”之道的洋务派对此颇感兴趣。正如李鸿章所说:“商船能往外洋,俾外洋损一分之利,即中国益一分之利,微官创设招商局之初意本是如此”[2]。
其次,买办、商人资本的积累为招商办轮船准备了条件。买办资本的积累已见第二章第二节。他们除附股外商轮船公司外,如怡和洋行买办唐廷枢、大英火轮公司买办郭甘章还自备轮船经营航运。当时华商购置夹板船、轮船诡寄洋行或挂洋旗、雇洋船长经营航运成为一种风气,下节将说为介绍。洋务派先是拟订《华商买用洋商火轮夹板等项船只章程》加以管理,继则拟吸收其资金以为己用。李鸿章在创办招商局时说:“各省在沪殷商,或置轮船或挟资本,向各口装载贸易,向俱依附洋商名下,若由官设立商局招徕,则各商所有轮船股本必渐归并官局”。[3]
再次,解决漕运问题也是设立招商局的目的之一。由于运河淤塞,道光以来,漕粮即靠沙船海运,外国轮船航行沿海后,沙船遭受打击,由3,000余只减至数百只,漕运日益困难(洋船不准装运糟粮)。轮船招商之议,实际是由漕运引起的。
1866年初,江南关道应宝时曾提出由官收买沙船以济漕运的计划,继又提出“官买洋船”(夹板船)的主张,以遭到保守派户部的反对,资金无着而未果。1867年,曾国藩,丁日昌都提出轮船招商的主张,但1867—1868年迭有商人请办轮船,以涉及漕运,均未获准(详见下节)。1872年初,顽固派内阁学士宋晋奏请停止江南制造局、福州船政局造船,引起一场两局存废的争论。这时,曾国藩提出将江南局造出的船租给商人;稍后,李鸿章、沈葆桢提出二局制造商轮由华商雇领。总理衙门同意了李、沈“招商漕运”的建议,并嘱拟定章程。这以前,李鸿章曾请津海关委员林士志与广帮商人议定集资30万两租凭轮船的章程九条,未行;至此,遂札委沙船商人三品衔道员朱其昂拟定招商局章程20条。规定以机器局所造轮船,按造价核定股份,由招商局招散商承领,承领下足之股份作为官股。但当时制造局并无现成轮船可用,于是又由朱其昂与商人李振玉等拟具招商局条规,并由李鸿章拨直隶练饷制钱20万串,于1872年 11月在上海成立轮船招商局,向外商洋行购买轮船3只,开始营业。[4]
招商局一成立即陷入资本不足,官款20万串实收18.8万串,合银12.3万两;李鸿章投资5万两,沙船商郁熙绳入股1万两,余认股10万两均未交款。[5]这主要是由于朱其昂在商界的号召力有限,又不善经营新式航运,不到半年,招商局即出现亏损,商人入股态度更加冷淡。李鸿章深虑招商局失败,遂在盛宣怀的推荐下,于1873年6月招致唐廷枢、徐润等大买办入局。委任唐廷枢为总办,徐润、朱其昂、盛宣怀、朱其诏为会办;唐、徐管揽载与招股事宜,朱、盛管漕运与官务。重订章程,额定资本100万两,分为1,000股,续招商股。截止1873年底,共招得952股,先收半数,共银476,000两(见表3—15)。新股份中大约有徐润24万两[6],唐廷枢至少8万两[7],盛宣怀4万两[8],茶商陈树棠10万两[9]。原拨之20万串官款则作为存款,存期三年,年息七厘,不负亏损责任。
2.发展过程
招商局成立后,向洋行购买伊敦、福星和永清3只轮船,后又陆续添购9只,到1876年共有11只,11,854吨。在这段时期,相继开辟了驶日本及东南亚的运洋航线和沿海及长江航线,经营情况尚好,局面渐次打开。外商轮船公司对招商局的兴起十分敌视,一开始就用跌价竞争的办法企图挤垮它。招商局初办时,由上海至各口运费最低者为:日本每吨4元,汉口4两,宁波2.5元,天津每担6钱。1873年招商局改组后,“洋商并力相敌,至本年(1874)竞争益力”,日本跌至每吨2元或1.5元,汉口2两,宁波1元或0.5元,天津每担3钱或4钱,“总而计之,所减不及六折”,[10]在远洋线方面,因各国多订有一套保护本国航运业的规定,招商局受到歧视,新加坡、槟榔屿、日本线先后停航。在这场竞争中,招商局依靠漕运专利,以北洋之盈补长江之亏,又有官款的周转和华商的支持,还能应付。1873—1877年,它的运费收入逐年增加,并略有盈余。但因需每年放一分的官利即股息,无力提取折旧,因此是虚盈实亏。(参见表3—16)
在这场竞争中,外商轮船公司也因额货为招商局所夺和运费降低而减少了收入,尤以成立最早船只已老旧的旗昌轮船公司为甚。旗昌的净利(股红加余利)1871年为68万两,1872年52元两,1873年45万两,1874年更跌至18.8万两;它的股票(面额100两)在1871年时市价达220两,1874年初为84两,1875年底为72两,1876年冬更跌至56两。[11]于是,旗昌提出将全部财产出卖给招商局,经过交涉,1877年3月1日以220万两代价成交,包括轮船16只,小轮及驳轮9只,上海码头仓库5处,天津、汉口、九江、镇江、宁波等地码头仓库全部。
招商局收买旗昌后,轮船增至29只,实力大增,但也增加了困难。招商局资本原不充足,收买旗昌的资金依靠官府借款100万两和向旗昌洋行借款100万两,因而该局债务高达300万两以上,利息负担年达二三十万两(见表3—15、表3—160)。旗昌轮船多属老旧,有些已难继续使用,造成招商局“官本愈重,呆产愈多,旧轮愈增,开销愈费”[12]的局面。同时,怡和和新兴的太古轮船公司看到招商局的弱点,展开了新的跌价竞争,使招商局处于内外夹攻的局面。
李鸿章以“此局关系商务,不可半途而废,致为外人耻笑,并堕其得专中国利权之计”,提出“维持招商局”三项办法,一是缓缴官款利息。当时招商局欠官款190.8万两,缓付息三年,1880年起分四年还官本,再补缴利息。二是加运漕粮。规定1878年起,苏浙海运漕粮必须照四五成加拨给招商局承运,不准再有短少。估计这项漕运每年有50万石左右,招商局可增加运费收入28万两。三是议将招商局轮船行驶内河各口。当时外国轮船只准行驶条约规定的长江口岸,招商局若能航行各口。当时外国轮船只准行驶条约规定的长江口岸,招商局若能航行各口,即可扩大业务。唯恐涉及外人干涉,未成定议。[13]后来李鸿章又奏请各省遇有水运官物,应需轮船运输者,统归招商局承运,其在非通商口岸起卸者,“由局移请海关缮给执照”,“而免洋商影射”。[14]
同时,招商局与太古、怡和于1878年1月订立齐价合同。合同规定了三家公司在各条航线上的统一运价,并确定水脚收入和货源分配方案。共同议定的垄断价格同于当时的竞争价,招商局的水脚收入从1876年度的154万两增至1878年的220万两,并有盈余;盈余扣除官利和首次提拆旧42.8万两外尚净余23,250两(表3—16)。1879年夏,太古、怡和撕毁齐价合同,竞争再起。但在持续四年多的竞争中,招商局仍能维持较好局面。表现在:旗昌借款在1881年还清;从1880年开始缴还每年一期的官款35万两如期偿付;每年发付官利和摊提折旧;水脚收入一直稳定在190万两上下。这时它的水脚收入比齐价合同中议定的比例要高些。1882年,招商局面额100两的股票市价曾达200两以上,最高时达253两。同年,增募资本100万两,顺利完成。
1883年,中法战云密布,上海发生金融危机,商号倒闭,钱庄收缩。招商局大量依靠市场资金周转,也陷入困难。长期挪用局款的会办徐润,这时在地产投机中失败,亏欠局款达16.2万两。中法战争中,招商局暂售与旗昌洋行,1885年收回。收回后,李鸿章委盛宣怀督办,马建忠、谢家福为会办;徐润已撤职,唐廷枢北调专办开平煤矿。
原来,招商局与怡和、太古曾于1880年达成第二次齐价合同的协议,但在1884年以前未认真执行。1886—1889年间,招商局的业务情况仍属不差。每年水脚收入平均在200万两左右,除1883年外均照发官利,每年平均提折旧30万两,净余10余万两。1890年第二次齐价合同期满,太古、怡和拒绝续约,竞争又趋激烈。这年水脚收入大减,少提折旧,但基本还清了所欠官款。以后三年,收入恢复到200万两水平,维持照发官利和红利,余利由不如前。至1893年,账上积累96.6万两公积金。
招商局曾刊布历年账略,张国辉并据有关文献和报刊记载作了系统的整理,现将其摘录入表3—15、表3—16。
3.经营中的问题
从上述可见,招商局成立以来一直是发展的,利润不少,资产日增。但它决不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它的利润大多用来支付官利和债息,甚少用于扩大生产,船只陈旧,竞争力日差。内部矛盾重重,经营管理腐败。用人太滥,总办、会办、司董大量挪欠局款,滥用股票向局押款。营私舞弊,层出不穷,总局以外,北栈、汕局、温局及轮船买办迭出事故。在当时即引起舆论抨击和大臣们弹奏,以至派员调查。该局政策得失,至今仍为学术界讨论的问题。这涉及官督商办这一根本制度,我们将于第七目中专论。这里只就它盘购旗昌财产,与外商订立齐价合同、经营管理制度三事作些考察。
1878年,招商局盘购旗昌,使它的轮船大增,立即有了同外轮竞争的能力,获得盈余。但是,从历史上看,这也是招商局在基本建设上的最大失策。旗昌是外商在华设立最早的专业轮船公司。
表3—15轮船招商局发展情况(1873—1893年) 金额单位:两
年度 | 运用资金 | 轮 船 | 地产(价值) | |||
股本 | 借款 | 只数 | 吨位 | 价值 | ||
1873-74 | 476,000 | 123,023 | 6 | 4,088 | 489,305 | 141,325 |
1874-75 | 602,400 | 649,595 | 9 | 7,834 | 850,568 | 344,027 |
1875-76 | 685,100 | 1,438,357 | 11 | 11,854 | 1,399,826 | 410,908 |
1876-77 | 730,200 | 3,234,088 | 29 | 30,526 | 3,030,254 | 1,134,355 |
1877-78 | 751,000 | 3,819,702 | 25 | 26,916 | 3,085,883 | 1,339,898 |
1878-79 | 800,600 | 3,153,588 | 25 | 26,916 | 2,741,400 | 1,243,800 |
1879-80 | 830,300 | 3,056,746 | 26 | 28,255 | 2,421,400 | 1,237,800 |
1880-81 | 1,000,000 | 2,620,529 | 26 | 27,827 | 1,993,000 | 1,207,000 |
1881-82 | 1,000,000 | 3,537,512 | 26 | 29,474 | 2,794,873 | 1,371,000 |
1882-83 | 2,000,000 | 3,334,627 | 26 | 33,378 | 3,010,000 | 1,749,000 |
1883-84 | 2,000,000 | 2,270,852 | 26 | 33,378 | 2,715,000 | 1,635,000 |
1886 | 2,000,000 | 2,169,690 | 24 | 31,420 | 2,424,000 | 1,645,000 |
1887 | 2,000,000 | 1,882,232 | 25 | 31,900 | 2,267,000 | 1,683,000 |
1888 | 2,000,000 | 1,418,016 | 26 | 33,063 | 2,190,000 | 1,680,000 |
1889 | 2,000,000 | 1,260,535 | 27 | 34,090 | 2,079,000 | 1,691,000 |
1890 | 2,000,000 | 150,559 | 26 | 32,789 | 2,052,000 | 1,873,000 |
1891 | 2,000,000 | 685,490 | 28 | 36,481 | 1,870,000 | 1,890,000 |
1892 | 2,000,000 | 664,825 | 27 | 35,318 | 1,880,000 | 1,950,000 |
1893 | 2,000,000 | 345,735 | 26 | 35,457 | 1,700,000 | 2,105,000 |
资料来源:张国辉:《洋务运动与中国近代企业》1979年版第168、180页。轮船一栏据《国营招商局75周年纪念刊》附表。
注:
- 1、该局会计年度系自本年阴历七月初一至次年六月底,光绪十二年(1886)起改用阳历全年计算。
- 2、借款包括官款、钱庄借款、绅商存款、保险公司存款,不包括三笔外债。
- 3、轮船吨位取整数;价值包括小轮船、趸船、驳船,价值10万余两。
- 4、地产价值包括生财和漕米麻袋,为数不大。
表3—16轮船招商局经营情况(1873—1893年)单位:两
年度 | 水脚收入 | 折旧 | 官利红利 | 各项息款 | 当年结余 | 结余公积 |
1873-74 | 491,661 | — | 47,600 | 17,683 | 2,186 | — |
1874-75 | 582,758 | — | 81,257 | 37,195 | 23,107 | — |
1875-76 | 695,279 | — | 64,579 | 112,317 | -23,291 | — |
1876-77 | 1,542,091 | — | 96,919 | 176,102 | 11,394 | — |
1877-78 | 2,322,335 | — | 74,247 | 365,318 | -19,989 | — |
1878-79 | 2,203,312 | 428,281 | 76,255 | 238,596 | 23,250 | 21,133 |
1879-80 | 1,893,394 | 404,387 | 82,185 | 168,558 | 17,998 | |
1880-81 | 2,026,374 | 451,995 | 87,765 | 132,809 | 90,223 | |
1881-82 | 1,884,655 | 256,849 | 200,000 | 107,452 | 130,528 | |
1882-83 | 1,643,536 | 156,279 | 160,017 | 200,970 | 77,636 | |
1883-84 | 1,923,700 | 757,084 | — | 224,191 | 8,447 | |
1886 | 1,897,454 | 157,974 | 140,000 | 143,710 | 131,960 | |
1887 | 2,057,408 | 205,171 | 140,000 | 119,528 | 194,618 | 326,578 |
1888 | 2,139,226 | 298,742 | 200,000 | 66,029 | 555,021 | |
1889 | 2,182,445 | 302,691 | 200,000 | 56,316 | 167,916 | 722,938 |
1890 | 1,859,335 | 4,486 | 200,000 | 8,929 | 21,366 | 744,304 |
1891 | 1,984,560 | 239,934 | 200,000 | 57,682 | 17,396 | 761,700 |
1892 | 2,021,665 | 268,386 | 200,000 | 49,202 | 29,641 | 691,341 |
1893 | 2.161,354 | 313,528 | 200,000 | 23,763 | 275,589 | 966,930 |
资料来源:张国辉:《洋务运动与中国近代企业》1979年版第176、400—402页。
注:
- 1、会计年度见表3—15洋。
- 2、两以下四舍五入。
- 3、官利红利项内,1881—82年度分配红利100,000两,1886、1887年各分配红利20,000两,1888年至1893年各分配红利80,000两。
- 4、水脚收入减除运输费用和各项开支,抵补亏损,支付表列官利红利和各项自款后,为当年结余。1886年后,当年结余转入公积金,惟1892年结转数少了100,000两,不知何故。
只大都是老式轮机的木质船。1865年,它与宝顺、怡和洋行达成协议,宝顺、怡和退出长江航线,旗昌则放弃南洋航线,并收买了宝顺在长江的船只,也是旧式木质船。这种轮船耗煤多,速度慢,费用大;但因旗昌已独霸长江轮运,也就毋须改进设备。1872年,太古轮船公司成立,以新式铁质大船进入长江,旗昌马上感到招架无力;这正是它决定出盘的真正原因。在现代航运为竞争中,从根本上说是靠设备新、费用省、速度快。招商局成立时,所购都是几百吨的小轮船,以后添置了几只千吨新船,质量渐有起色,1877年收买旗昌后,设备又重新老化。1876年,怡和重返长江航线,用的也是新式铁质船。招商局竞争力消失,从此定局。
招商局以220万两收买旗昌付价过高,这事早就为人所垢病。按当时所购16艘轮船,作价148.8万两,每吨合七八十两,当时购新船亦不过100两。外国商人估计,这次成交中招商局至少多花了50万两。[15]因此,交易成功后,美国驻华公使西华(G.F.Seward)说:现在我们这个公司(指旗昌)的股东已经安全了。……这无疑是值得庆祝的。这个公司共有二万二千五百股,每股额定资本为一百两海关银,但是最近市场上的股票实价在六十至六十六两之间。他们除获价二百万两海关银外,并保留公司贮存金及入超余额,总共获款二百四十万两海关银,每股银一百零三两,超过股票实价百分之五十六。”[16]旗昌轮船公司原有至少20万两的华股,以后又有华商附股,主要是徐润等买办的股份。招商局之以高价收买,恐亦与此有关。
再谈齐价合同。这原是资本主义航运业的惯例,因航运有固定航线,只要大户联合定价,便可取得垄断利润。以上海到汉口的长江货运为例,在1862年以前是由宝顺洋行的船只垄断,每吨运价高达25两。1862年,旗昌轮船公司成立,运价降至18两。1862—1863年双方竞争,陡降至3两7甚至2两。1864年,旗昌与宝顺订立齐价合同,把运价提到5至6两。1867年,宝顺、怡和退出长江,旗昌垄断,一直维持在5两水平。(它同时与北清轮船公司订齐价合同,把上海到天津运价提高到10两余)1872年,太古成立,长江运价一度又降至2两。次年,旗昌拟与太古联营,分配客货比例,维持4两的运价,未果。招商局成立后,外商激烈跌价竞争,已如前述,其长江运价一直在2两水平。1877年收买旗昌后,太古再减为每斤1钱,已无大幅度可降了。次年,招商局遂与太古、怡和订齐价合同。
这次合同提价若干未详,据英领事商务报告说约比竞争价高50%。不过,合同的重点似在规定各公司的水脚(客货)比例。当时三家都是4吨级轮船,招商局有26艘,太古8艘,怡和6艘,招商局占有65%的优势。而分配结果,长江线招商局仅占38%,外商占62%;天津线招商局占44%,外商占56%;福建宁波线中外各占50%;招商局显然吃亏。[17]招商局的打算似是以让出客货来换取太古等停止跌价,因为招商局船老费大,在价格上是竞争不过外商的。也因此,太古在一年后就撕毁合同。但实际上招商局的水脚并未减少,在长江线上仍占有60%左右的比重,这是因为中国商人喜装中国船的爱国倾向所致。1884—1890年的第二次齐价合同和甲午战争前拟议的第三次齐价合同,大约也是这样。但是,由于招商局经营管理腐败,在这场竞争仍然是失败的。齐价合同前,招商局的船保原占有65%的优势,到甲午战争前,招商局有轮船26艘,35,457吨;太古有29艘,34,543吨;怡和有22艘,23,953吨。按船只计,招商局只占33.8%,按吨位计占37.7%,数量上已优势尽失,更不用说质量落后了。
最后,经营管理制度。招商局的经营管理是仿照当时外商轮船公司的买办制度,各分局(有19处)承包业务,按各口所揽水脚提5%作为总局和分局办公经费。分局收入,除议还房租银外,归各局支配。船务、栈务设买办,赔赚由买办负责,买办之下又有二买办、三买办等,船上经费,月定开支,年终核算;仓栈收支,由买办向局报销。
这种制度有利于鼓励员司招揽客货,原是当时航运界实行竞争的通行办法。但在外国轮船公司,有一个组织严密的公司主体,利用各级买办办其效忠。轮船招商局则是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内有派系矛盾,一切任人唯亲。一些收入较多的单位,如北栈、广州局、各船总管等,都成头等“肥缺”,其任命“非唐即徐,间用他姓,则须打通关节,与局有力者分做,即暗地分财之谓也。”[18]用人唯亲,内外勾结,制度也必破坏。首先表现在分局及各行栈经常拖欠水脚和应解公款,1884年即达18万余两。此外,行栈买办侵吞扛力,轮船买办勒索客商等事时有所闻。又招商局规定,华商如有轮船附局经营,提水脚5%给局。这原是外商轮船公司鼓励买办组织货源的一种办法,招商局仿行。而当时并无华商轮船附局,惟唐廷枢自有小火轮,由局经营,实际是附局以分夺招商局的水脚。唐廷枢又自设长裕泰装船行,代招商局经营,先装己货;又自设长发栈、万安栈、均仿买办之制,用招商局名义,提5%佣金,亦常拖欠局款。徐润、唐廷枢开设的仁和保险公司,实际是做招商局的生意,而其股款25万两又存招商局生息。各局董自做生意者甚多,亦常以局款周转挹注。徐润之挪用大量局款从事地产投机,盛宣怀之以局款从事各项业外投资,尤令人注目。总之,经营管理混乱,损公肥私盛行,招商局也成为一个分局、行栈、船务各自为政的松散组织。
三 开平矿务局
1.开办经过
1875年,李鸿章试办直隶磁州和兴国煤铁矿没有成功。1876年乃派唐廷枢会同矿师马立师(Morris)去唐山开平镇勘察。开平煤区从明代起就有民窑开采,清代已进入工场手工业,采用斜井进人、竖井提煤出水制度,曾有过千人大窑。储量丰富,据马立师估计,仅旧矿井集中的一槽,就有600万吨储量,质量也好,并有铁矿,认为如用机器开采,铁路运输,成本可以减轻。
1877年,开平煤铁样品送英国化验,成色相近于英国中上等煤铁。于是,唐廷枢向李鸿章提出了开采计划。原来开平的创办是以“接济北洋兵轮机器等项公用”为直接目的,但唐廷枢真正关心的是西法采煤可能获得的利润。他在计划中通过对机器、器材、工资、运费和税收等项开支和产品的可能产量与市场价格的估算,肯定了开平煤矿的经济价值。李鸿章批示“自宜赶紧设法筹办,以开源而应军国要需,”[19]决定设立开平矿务局,官督商办,派唐廷枢为督办,并派前天津道丁寿昌及津海关道黎兆棠为会办。唐廷枢等随邓拟定招商章程,声明该局“虽系官督商办,究竟煤铁仍由商人销售”;“所有生熟铁至津,按照市面价值,先听机器局取用。煤照市价,先听[轮船]招商局、机器局取用。其余或在津销售,或由招商局转运别口销售。”计划招商股80万两,将来生意兴旺,再招20万两;并规定:“股分一万两者,准派一人到局司事”。[20]
开平矿务局原拟开采煤铁,旋因股本不足,专办煤矿。1878年开始钻探,探明高烟煤6层,已足供60年开采之用,遂不复深探。1879年开始凿开二井,一担煤,一贯风抽水。为了便利运输,1880年决定从开平到胥各庄修筑一条15里的铁路,并开挖由胥各庄到芦台长约70里的运河,同时加氵睿芦台至天津的河道。1881年运河完工,次年铁路通车。以后开平的煤即以芦台为中转站,运销各地。
2.产销情况
1881年,开平煤矿投产,当时日产量约在300吨左右。[21]以后不断提高,1882年达500吨左右[22],1883年超过600吨[23],1884年以后的两三年中维持在900吨以上[24],到1894年已达到2,000吨左右[25],历年开采的实迹见表3—17。计1882—1898年年平均增长率达19.37%,这样的发展速度,是开平煤矿的一个显著成绩。
在销售方面,开平煤一部分卖给天津机器局、轮船招商局及其他单位,据海关统计,1890—1894年,平均每年约26,700吨。大部分产品则在市场上销售,其主要输出口岸为天津。在80年代以前,各通商口岸进口的都是洋煤,天津市场则为日本煤所占领。在开平正式出煤前10年,全国进口洋煤每年平均为151,843吨,其中天津进口8,156吨。[26]开平出煤以后,天津市场上就出现了激烈的竞争。
表3—17开平煤矿煤产量和外销量(1882—1898年)单位:吨
年 别 | 产 量 | 天津输出量 | 占产量百分比 |
1882 | 38,383 | 8,185 | 21.3 |
1883 | 75,317 | 8,503 | 11.3 |
1884 | 126,471 | 13,731 | 10.9 |
1885 | 187,039 | 17,485 | 9.3 |
1886 | 187,314 | 34,100 | 18.2 |
1887 | 224,705 | 46,492 | 20.7 |
1888 | 241,136 | 38,042 | 15.8 |
1889 | 247,867 | 51,959 | 21.0 |
1890 | 250,000 | 56,855 | |
1891 | 95,552 | ||
1892 | 85,589 | ||
1893 | 81,840 | ||
1894 | 140,796 | ||
1895 | 96,775 | ||
1896 | 488,540 | 128,098 | 26.2 |
1897 | 538,520 | 193,353 | 36.1 |
1898 | 731,792 | 202,214 | 27.6 |
资料来源:张国辉:《洋务运动与中国近代企业》1979年版第206页,其中1890—1895 年据Ellsworth C. Carlson,The Kaiping Mines ,1877—1921,1957Appendis A。
1882年,日本广岛的块煤每吨价为天津纹银7—8两[27],而开平块煤每吨只有4.5—5两[28]。开平煤价格既低,质量也较好,逐步取得了优势。据海关统计,进口天津的日本煤,1880年为19,409吨,1881年为17,445吨,1882年降至5,416吨,到1885年仅有566吨,到80年代末,天津几乎没有日本煤进口了。当然,就全国范围来说,洋煤不但没有在中国绝迹,反而激增不已。
例如,1885年全国进口洋煤301.932吨,1890年增为800,000吨以上。然而这两年开平煤矿的产量分别为187,039吨和778,240吨,相当于全国进口洋煤的61.9%和97%左右。[29]只是:从表3—17可以看出,开平煤大部分还是在当地消费,从天津出口的只占30%左右。因而抵制洋煤的能力仍属有限。
开平煤之所以能较低价格打开销路,与洋煤争衡,除工价低廉外,还有赖于减税及解决了运输问题。先说减税。根据1858年《天津条约》签订后的亲定海关税则,外国煤进口税每吨只纳银5分,土煤出口税每百斤4分,每吨合6钱7分2厘,加上复进口半税,每吨税金在1两以上,相差20倍之多。1876年沈葆祯奏请台湾煤出口税款每吨减为1钱;后来湖北广济煤矿也旨准照台煤征税,但是,“南北洋各口均不得援以为例”,对开平极为不利。1881年,李鸿章奏准沿台湾、湖北之例减税,开平煤出口转旺。后来民营各矿也沿此例。
再看运输。煤的价格构成中,运费占很大比重。磁州煤运天津,价格达产地的12—15倍[30],1875年李鸿章开发磁州煤矿未果,即因不能解决运天津的问题。开平有鉴于此,不惜重资修唐山至胥各庄铁路和开胥各庄于芦台运河。为解决运河冬季封冻问题,1887年将唐胥铁路延至芦台,翌年再延于大沽,使开平煤可直接出海。1888年完成津沽铁路,开平煤可直运天津市场。1896年又从唐山东延至古冶和新开的林西矿区。后该路通到山海关,开平又在1898年修筑秦皇岛港口,作为煤出口的基地。原来华北煤用传统工具陆运,运费每吨/英里约0.06元,开平煤的铁路运费只需0.01元左右,其产煤成本每吨约1.5元,运往口岸所需增加的运费不及0.9元。[31]运输的便利,是开平事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
3.资本和利润
上面已提到,开平煤矿的资本原拟募集80万至100万两。按招商章程的规定,对投资者的权益比较重视,然而在商人中却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一些与唐廷枢关系密切的买办或大商人,熟知唐廷枢与北洋的关系,相信开平或者因这种微妙关系会给他们带来优厚利润。但是,为数众多的一般商人对官督商办却存有疑虑。当时,《北华捷报》曾作这样的预计:“从中国人不愿承购轮船招商局的股票看来,他们大约也不愿承购同一帮人主持下的矿务局的股票。”[32]因此,开始时的招股工作很不顺利,到1878年5月应该募足的80万两只招到20余万两,主要投资人是唐廷枢、徐润及与他们有联系的“港粤殷商”[33]。直到1880年还只有30万两。
但是,1881年出煤后,开平的招股工作迅即改变。在1881—1882年,开平股票的市场价格已高于面值的100%—150%。[34]1882年开平的资本已达100万两,其中大部分是在上海招集的,包括轮船招商局购买的21万两。[35]盛宣怀在1882—1883年间收购开平股票二百五六十股,每股价达240—250两。1883年秋,上海发生金融风潮,开平股票一度跌至70两甚至40两。但与轮船招商局不同,不久便由疲转挺,是年12月已回升到150两。[36]1889年为开发林西矿和购买轮船需招新股20万两,很快完成。至此共有股本120万两。
开平矿基本上是招募商股,所用官款不多,仅知开办时到1880年只收到30万两,已支出40余万两,修河又需14万两,曾向李鸿章请拨官款5万两,大约实拨3万两。[37]年也是由李鸿章拨款度过金融风潮。不过,开平矿使用官款是很少的,目前尚未发现更多材料。[38]但1886年后修建津沽铁路和唐山以东铁路,就主要是利用海军衙门借款了,1894年8月尚欠海防支应局37.75万两[39];不过我们把它计入铁路投资。
随着生产发展,利润增加。1885年获利7万两,1886年获利15万两。[40]开平章程也有官利一分的规定,发付情况未详。1888年开始发放股息6%,即每股(面额100两)可得6两[41],以后几年,可得10至12两,1892年为15两。[42]
开平矿经营的成功,和它官款少、政府干涉少也有关系。它基本上是按资本主义方式经营,卖给招商局、天津机器局的煤也按市场价格,煤斤由商人承销。1892年,唐廷枢死后,改由出身于醇亲王侍役的张翼任总办,经营管理日益腐败,虚报名额严重。又因修秦皇岛引进20万镑外债,及德华银行借款等,内外负债共达300万两。但以基础较好,市场有利,1895—1899年五年间共获利254.6万两,平均每年50余两;共发股息84.6万两,平均达14%;并年有结余,1898年结余72万余两。[43]
这样有利的矿不能不引起帝国主义的觊觎。1900年英国军队占领矿区,随即强迫张翼将开平“卖”给英国公司,其事将于第四章第三节再叙。
注释
[1] 徐廷銮等补编:《徐愚斋自叙年谱》1927年版第9页。吨系按当时英制第40立方英尺作为一吨。
[2] 《李集·奏稿》卷三十九,光绪六年十二月十一日议复梅后照条陈折。
[3] 试办招商轮船折,见聂宝璋:《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1983年版第781页。
[4] 本段有关文献见聂宝璋:前引书第747、757、762、766、771、782页。
[5] 聂宝璋:前引书等787页。
[6] 徐润:《愚斋年谱》第18—19页。
[7] 《国民政府清查整理招商局委员会报告书》下册第35页称:唐廷枢于1884年以旧有局股8万两抵偿招商局欠款。
[8] 1887年10月7日《申报》
[9] 1887年10月7日《申报》
[10] 《国民政府清查整理招商局委员会报告书》下册第21页。
[11] 聂宝璋:前引书,净利:第476、478、574页;股票:第582、575、576、1177页。
[12] 钟天伟:《轮船电报如何剔弊持久策》,聂宝璋:前引书第1079页。
[13] 光绪三年九月二十九日论维持招商局,见聂宝璋:前引书第891—892页。
[14] 光绪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奏洋商船只在不通商地方起卸照约禁阻片,见聂宝璋:前引书第944页。
[15] 英国领事报告1877—1878年,上海,第60页。
[16] 《美国外交档案》1877年第88—89页,转引自卿汝楫:《美国侵华史》第2卷,1956年版第143—144页。
[17] 历次齐价合同原文均未发现,此据《招商局史稿》,引自张国辉:《洋务运动与中国近代企业》1979年版第305页。
[18] 马良:《改革招商局建议》聂宝璋:前引书第1080页。
[19] 《开丰矿务招商章程》第21页。
[20] 《开平矿务招商章程》第23—26页。
[21] 英国领事报告,1882年,天津,第88页。
[22] 《益闻录》,光绪八年四月四日。
[23] 英国领事报告,1883年,天津,第273页。
[24] 英国领事报告,1885年,天津,第4页;《北华捷报》,1885年6月5日,1886年9月4日。
[25] 《北华捷报》,1884年8月10日。
[26] Carlson:前引书第25页。
[27] 《字林西报》,1882年7月7日,第23页。
[28] 《字林西报》,1882年8月12日,第145页。
[29] Carlson,前引书Appendix A。
[30] Carlson,前引书第17页。
[31] S. R. Brown and T. Wright, Technology, Economics, and Politics in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a’s Coal Mining Industry, 1850—1895, Exploratios in Economic History, vol. 18, no, 1, January 1981, P. 60—83。
[32] 《北华捷报》1878年2月14日。
[33] 《新报》1878年3月14日。
[34] 《北华捷报》1883年5月18日。
[35] 徐润:《徐愚斋自叙年谱》第32页。
[36] 经元善:《居易初集》卷二,页三十二。
[37] 张国辉:前引书第204页。
[38] 日本东亚同文会:《支那经济全书》第10辑第630页称1878—1883年有直隶督抚借款24万两,未知内容。
[39] 中央研究院近代中研究所:《矿务档》1960年版第1册第185页。
[40] 日本东亚同文会:前引书第630—631页。
[41] 《北华捷报》1888年7月21日
[42] Carlson:前引书第37页。
[43] 据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开滦矿权资料》(待刊稿)第28页之资料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