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位“古昆仑山”
摘要:利用高分辨率地图,依托中科院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的研究成果等,结合《山海经》中的具体描述,成功确认“赤水、洋水、黑水、弱水、青水、氾天之水”等的当代位置和名称,从而完成了“古昆仑山”的准确定位,破解了“寻找古昆仑山”这一困扰中国学者两千三百多年之久的一个伪命题。
关键词:古昆仑山;山海经;定位
Abstract: Based on high resolution graphics and scientific research achievements of the Qinghai-Tibet Plateau comprehensive scientific expedition and combined with the description of Mountain and Sea Classics, we affirm the modern locations and the names of “Chi-shui, Yang-shui, Hei-shui, Ruo-shui, Qing-shui, Fantianzhishui” , then accomplish the exact location of The Kunlun Mountains. Therefore, we break the false proposition of “Searching for The Kunlun Mountains”, which makes Chinese scholars confused for 2300 years.
Key words: The Kunlun Mountains;Mountain and Sea Classics;Location.
一、引言
《山海经》全书仅三万一千余字,却集地理、方物、民族、民俗等于一身,保存了大量的古代历史传说和神话。《山海经》成书以来,其神秘莫测的面貌吸引着古今中外的无数学者对它进行探讨,研究之作可谓汗牛充栋。人们从《山海经》文本的整理与校注,到其作者、成书年代、篇目、版本、图文的关系、性质、价值及其地理范围等各方面展开全面的研究,虽取得了不少阶段性成果,却始终未能揭开其“庐山真面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纷争不断,莫衷一是。单单一个“古昆仑山”,就被搞出了“于阗南山”、“祁连山”、“巴颜喀拉山”、“泰山”、“燕山”,甚至“乞力马扎罗山”等各种版本。有感于《山海经》研究的混乱,并未受过系统文史训练的笔者决定趟一趟《山海经》研究这趟浑水。有意思的是,浑浑噩噩的笔者居然一伸手就摸到了一条“大鱼”——搞定了“古昆仑山”。其实,《山海经》本身并不复杂,是那些故作高深的研究者们把它复杂化了。
在姜义华、瞿林东、赵吉惠合著之《史学导论》[1]一书中,使用了“族类记忆和国家记忆”的概念。该书认为,文字产生之前的古代传说所反映的,“主要属于族类记忆,是关于氏族与部族起源及其所经历的重大事件的历史记忆。被奉为族类英雄而加以讴歌者,都是对族类发展作出重大贡献者。文字产生之初的历史记录,也多属于这种族类记忆。” “现存很多古代著作,便是先前口头传说的笔录。《旧约圣经》,过去多以为是神话汇集。20世纪人们利用考古学的各种成就,对它重新加以解读,发现它原是古希伯来人历史传说的记录,尽管在记录整理过程中有不少增补与加工。”同时,该书引用了一位研究古代非洲口头传说的著名专家的结论:“在世界各民族中,不会书写的人的记忆力最发达。”该专家在非洲记录了至少一千人讲述的传说,发现“整个说来,这一千位陈述人尊重了事实真相。历史的主线处处相同。分歧仅涉及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这主要是由于陈述者的记忆或特殊的心理”;“陈述者不允许自己改变事实,因为在他身边总会有伙伴或长者,他们会立即指出错误,当面骂他是说谎者——一条严重违法的罪状”。
应用这一概念,《山海经》所反映的,无疑正是华夏民族的“族类记忆”。破译《山海经》,最可依靠的,恰恰只有《山海经》本身!对于这一点,就连“疑古派”的掌门人也并未加以否认,顾颉刚在《<山海经>中的昆仑区》一文中曾网开一面:“中国的古书在西汉时作过一回大整理。……然而,有一部很重要的古书却幸免于改窜,或改窜得很少,使我们得以认识古代正统派以外的真面目,这就是《山海经》,这是我们所能看到的地理书中最早的一部。”
二、《山海经》中对“古昆仑山”的描述
“古昆仑山”无疑是《山海经》的重心,原文中对其有三处浓笔重彩的描述:
一在《西次三经》:“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河水出焉,而南流东注于无达。赤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氾天之水。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黑水出焉,而西流于大杅。”[2]
二在《海内西经》:“海内昆仑之墟,在西北,帝之下都。……赤水出东南隅,以行其东北,西南流注南海,厌火东。河水出东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导积石山。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东,东行,又东北,南入海,羽民南。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东,又北,又西南,过毕方鸟东。昆仑南渊深三百仞。”[3]
三在《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4]
稍加比较即可看出,在上述三段描述中,以“古昆仑山”为中心,对“河水”、“赤水”、“洋水”、“黑水”所在位置和流向有明确的记载。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区别只在于“山经”的描述是远观,“海经”的描述是近看,“荒经”的描述更具体。只要找到了这四条河流,弄清它们在当代的称谓,即可确定“古昆仑山”的范围和方位。如何寻找这四条河流呢?看地图,读游记,查考察报告。就这么简单!(注意,千万不要以所谓的当代《山海经》研究“专家”的某些貌似高明的理论为出发点。不管其名气有多大,地位有多高,徒子徒孙有多少!一旦让他们那些云山雾罩的理论搅乱了头脑,你就会进入一个难以走出的迷宫。)
当然,在这么做之前,必须首先解答一个疑问:《山海经》所记载的年代,距今至少已六、七千年甚至更久,当时的河流地貌能保留到今天吗?
说老实话,经过几千年的风雨剥蚀和气候变迁,河流地貌一点都不走样地完全保留下来是不可能的,尤其在人类活动频繁的河流中下游。我们的幸运在于,“古昆仑山”是一座大山,由“河出昆仑”这一前提即可知道,其具体范围出不了青藏高原。那里人烟稀少,现代工业落后,基本可以排除人为因素对河道造成的干扰。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所要寻找的不是河流中下游的某段河道,而是处于高原大山之中的河流源头,而且基本可以肯定其源头“活水”是来自冰川。更为幸运的是,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中国科学院组织了一支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以“青藏高原的演化及其对自然环境和人类活动的影响”为中心问题,对青藏高原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综合考察研究。其中,由张青松、李炳元主编的《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晚新生代环境变化》[5]一书,就是1987~1992年期间对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进行综合科学考察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之一。在该书《前言》中有这样一段话:“本区地貌轮廓受地质构造和新构造运动的控制,山系之间广泛分布的高原面保留着古夷平面的原始状态,只是现在已被大幅度抬升,达到海拔5000米左右的高度。”(注:夷平面是地貌侵蚀旋回终极地形——老年期地形的表现,其形成时的海拔高度一般只有几百米。)如何理解这段话传递给我们的信息呢?笔者以为,如果“古昆仑山”处在这一区域,则《山海经》中描述的河流位置与走向应该是有迹可寻的。
三、“古昆仑山”即今中昆仑山东段
在讨论“古昆仑山”之前,须先明确当代昆仑山的概念。
按照流行的“两分法”,从东经81°附近起为昆仑山东段,山系走向近东西,分为北、中、南三支。北支为祁漫塔格山,构成柴达木盆地的西南边缘;中支为阿尔格塔格山,东延为布尔汗布达山;南支为可可西里山,东延为巴颜喀拉山。其东端位于东经97°~99°之间。
笔者的论证主要取材于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编著的《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自然地理》[6]一书,该书规定:“自昆盖山至琼木孜塔格,为西昆仑山;由琼木孜塔格经木孜塔格峰东行,至青藏公路翻越的昆仑山口,包括北支的祁漫塔格山、中支的阿尔格塔格山、博卡雷克塔格山和南支的可可西里山,为中昆仑山;东昆仑山包括布尔汗布达山、阿尼玛卿山和巴颜喀拉山。”笔者权且称其为“三分法”。
为行文方便,笔者先把结论写在这里,然后再按照胡适先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逐层展开。笔者的结论是:
1、《山海经》中的“古昆仑山”,按照“两分法”,位于今天的东昆仑山中段;按照“三分法”,则处于中昆仑山的东段,涵盖东昆仑山的西端,大致相当于今雅拉达泽峰与木孜塔格峰之间。
2、“西次三经”、“海内西经”、“大荒西经”中的“赤水”即今楚玛尔河上中游;“黑水”即今格尔木河正源舒尔干河;“大杅”应为“大杆”之讹,即今格尔木市区东南部的“大干沟”。
3、“西次三经”、“海内西经”中的“洋水”即今车尔臣河上游(且末河)出山前的河段;“丑涂之水”即今车尔臣河沿沙漠边缘流动的河段;“大荒西经”中的“西海”,即位于今“大西海子水库”一带,只不过当时水量很大、湖面很宽。
4、“海内西经”中的“渤海”即今扎陵湖和鄂陵湖;“无达”即位于今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玛曲县的“黄河第一弯”。
5、“西次三经”中的“氾天之水”即今楚玛尔河流经楚玛尔盆地的宽广河段;“海内西经”、“大荒南经”中的“南海”,即今错仁德加(又名多尔改错或叶鲁苏湖),只不过当时的湖面宽广得多,其东沿应已接近楚玛尔盆地。
6、“大荒西经”中的“流沙”,即今中昆仑山库木库勒盆地内的库木库里沙漠。
7、“海内西经”、“大荒西经”中的“弱水”即今红水河;“海内西经”中的“青水”,即今那棱格勒河上源楚拉克阿拉干河。
8、“海内西经”中的“厌火”,“大荒西经”中的“炎火之山”,位于今木孜塔格南麓的火山群之间。
四、关于“黄河”及其流向的证据
笔者首先从“河出昆仑”入手,找到了确切的证据。
翻开《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集》[7]中的“青海省”部分,可以清楚地看到黄河的源头及流向。
(一)、黄河有三个源头,一为扎曲,二为约古宗列曲,三是卡日曲。扎曲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干涸;约古宗列曲仅有一个泉眼;卡日曲最长,有五个泉眼,流域面积最大,是黄河的正源。从地图上可以看到:卡日曲在与约古宗列曲汇合前,流向为北偏东——北——东偏北;与约古宗列曲汇合后,流向为东偏南,从扎陵湖的西南部入湖。可见,“海内西经”的“河水出东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完全是写实。
(二)、“扎陵湖”和“鄂陵湖”是黄河源头的两个高原淡水湖,位于巴颜喀拉山北麓的今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境内,距卡日曲一百九十余公里。“扎陵湖”和“鄂陵湖”,古称“玛多柏海”或“柏海”,唐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文成公主和亲吐蕃,松赞干布曾到此亲迎。[8] “渤海”者,“柏海”也。稍具常识,就不该将“海内西经”中的“渤海”认定为今天中国东部的渤海湾。
(三)、黄河在扎陵湖中回旋喘息之后,从湖东南的草滩上散乱流出,中间经过一条长约二十公里,宽约三百多米的黄河峡谷,分九股注入第二个湖泊——鄂陵湖。从地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出,黄河自鄂陵湖北部流出后,大致按东南——东的方向流向今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玛曲县境内的“黄河第一弯”。“西次三经”将此描述为“河水出焉,而南流东注于无达”,应该是非常准确的。“无达”者,河水被大山阻挡无法直接流过而被迫转向也。
(四)、黄河出巴颜喀拉山后,一改咆哮千里之势,迂回曲折,在今四川若尔盖县唐克乡与白河汇合后,在阿尼玛卿山和西倾山之间绕了一个443公里的大弯,形成了壮美的黄河第一曲——玛曲。出玛曲之后,至积石山之前,黄河的基本流向为西北——北——东北——东,而“海内西经”将之描述为“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导积石山”,应该是基本准确、无可厚非的。
需要注意的是,“禹所导积石山”所指为今甘肃临夏市境内的“小积石山”,而非也有积石山之称的“阿尼玛卿山”。成立于1981年的“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是甘肃省唯一的多民族自治县,处于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交汇地带,是全国唯一的保安族聚居地。县境内已探明的古文化遗址有140多处。据已经发现的石塬乡元山、安集乡三坪、银川乡新庄、癿藏乡桥头等遗址出土的墓葬和陶器表明:在第四纪全新世时期,这里已具有发达的马家窑文化类型、马厂类型、半山类型、齐家文化类型和辛店文化类型,是中华民族重要的发祥地之一。1949 年8月出土于安集乡三坪村的一件彩陶瓮,被誉为“彩陶王”(马家窑文化的彩陶代表作),现珍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为国家一级文物。此亦为定位“古昆仑山”的重要佐证,只不过在此不便细谈。
五、关于“赤水”及其流向的证据
关于“赤水”,又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因为中国境内绝非仅有一条“赤水”。最明显的例子,毛泽东率领的中央红军长征途中曾“四渡赤水”,这一处“赤水”当然不可能是《山海经·海内西经》中的“赤水”。经反复推敲,笔者得出的结论是,“西次三经”、“海内西经”、“大荒西经”中的“赤水”指的是今楚玛尔河的上中游。
最直截的证据是河流的名称和流向。楚玛尔河是长江源头的北支源流,藏语意为“红水河”。“红水河”者,“赤水”也。此其一。对照地图,以昆仑山口为界点,楚玛尔河无疑正好处在昆仑山的“东南隅”,其上游(错仁德加前后)也正好为东北流向,与“海内西经”中“赤水出东南隅,以行其东北”的描述恰相吻合。此其二。楚玛尔河最终汇入通天河,沿东南方向滚滚流去,与“西次三经”中“赤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氾天之水”的描述也恰好符合。至于“氾天之水”,实即今楚玛尔河流经楚玛尔盆地的一段:楚玛尔河出错仁德加(湖)至青藏公路楚玛尔河沿(地名),流经老第三系红色岩系楚玛尔盆地。楚玛尔盆地长300余公里,宽80余公里。两岸山丘相距五、六十公里。由于谷底坦荡,谷形不明显,故此段楚玛尔河断面宽浅,水流散乱,属于典型的宽谷游荡型河流。古人将其命名为“氾天之水”,实在是恰到好处。此其三。《山海经·大荒南经》言:“南海之中,有汜天之山,赤水穷焉。”显然,“汜天之山”者,正是对楚玛尔盆地南北两侧相距五、六十公里的山丘的最好形容。此其四。由此亦可知,“海内西经”、“大荒南经”中的“南海”,实即今错仁德加,只不过当时的湖面要宽广得多,其东沿应已接近今楚玛尔盆地,故称“汜天之山”在“南海之中”。查今错仁德加,湖面海拔4688米,东西长约31公里,南北宽约7公里,湖面积约144平方公里,是江源地区最大的湖泊。湖西北岸为巴音多格日旧山,南岸是一片低矮的岗丘和大片砂砾地,其中小片咸湖星罗棋布,系错仁德加退缩的遗迹。楚玛尔河由湖西南侧注入(正对应“西南流注南海”)、东侧流出,曲折东流约78公里至平顶山小河口,又东流约43公里至楚玛尔河沿(地名)与青藏公路相交。该河段河谷宽度约500~600米,并逐步缩窄。此其五。《新唐书·吐蕃传(上)》言:“显庆三年(658年),……吐蕃使论仲琮入朝,表吐谷浑罪,帝遣使者谯让(谴责),乃使来请与吐谷浑平憾,求赤水地牧马,不许。”此亦可作为“古赤水”位于今青海区域之佐证。此其六。
总之,如果《山海经》中“古昆仑山”东南隅的“赤水”不是今楚玛尔河的上中游,就绝不可能有上述那么多的“恰好”。因此,笔者断言,关于《山海经》中“古赤水”的争论,可以休矣!
六、关于“洋水”及其流向的证据
据《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自然地理》一书介绍:
车尔臣河发源于中昆仑山木孜塔格的现代冰川,源头为包括泉水河在内的众多支流,主要有源于库木库勒盆地西北缘的阿拉雅力河等。其上游为“且末河”,经大小山间盆地北上,入阿尔金山和中昆仑山之间的谷地西(偏南)流出山。出山后继续北流进入由其孕育的且末绿洲和灌区,之后沿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向东北方向流去。历史时期最终流入台特马湖,迄今流到罗布庄。[9]
查地图可知,且末河出山的方向为西偏南,与“西次三经”描述的“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相合。此其一。《尔雅》:“洋者,多也。”且末河源头“支流众多”,故称“洋水”。此其二。车尔臣河主河段为东北流向,与“海内西经”描述的“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东,东行,又东北”相合。此其三。出山之后的车尔臣河大致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沿东北向流入沙漠腹地,因沿河植被稀少,故称“丑涂之水”。“丑涂”者,“丑途”也。此其四。查图可知,车尔臣河罗布庄至大西海子水库段,今日尚存时断时续的河道,大西海子水库所处位置为“大荒西经”中的“西海”所在,应无疑义。“古洋水”最终“南入”之“海”自然也是“西海”。此其五。
综上,笔者断定,“古洋水”非今车尔臣河莫属。
七、关于“黑水”及其流向的证据
笔者认为,“古黑水”即今格尔木河正源舒尔干河。
格尔木河是流入柴达木盆地的第二大河,其上游有两支,西支为发源于中昆仑山北麓的奈金河(又称昆仑河、奈齐郭勒河、瑶池河),东支为夹在巴颜喀拉山与布尔汗布达山之间的舒尔干河(又称雪水河、修沟郭勒河)。奈金河自西而东,舒尔干河自东而西,两河在纳赤台下游(疑即大干沟附近,未经实地考察,不敢确定)汇合后统称格尔木河,全长468公里,主河段近东北向注入达布逊湖。其中,舒尔干河为格尔木河的正源。在距今格尔木市东南约127公里处的舒尔干河上,有一座格尔木温泉水库,海拔3960米,为重要水利枢纽。该水库下泄之水流经格尔木河干流经过的小干沟、大干沟、乃吉里、南山口四梯级电站后,穿过格尔木市区,分流注入达布逊湖。
由地图可见,舒尔干河的流向基本为自东而西,与“西次三经”描述的“黑水出焉,而西流于大杅”相合。此其一。舒尔干河与奈金河汇合后的主流向大致为北——北偏东——北——北偏东,与“海内西经”描述的“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东,东行,又东北”虽不完全相符,但考虑到原记录者是将“洋水”与“黑水”合在一起进行描述,稍微有些差别实属情理之中。此其二。格尔木温泉水库下面的第一梯级电站为“大干沟水电站”,“大干沟”似为古地名。由此,笔者怀疑《山海经·西次三经》中的“大杅”有可能系“大杆”的传抄之误。而“大杆”又演变成了今天的“大干”。此其三。“古黑水”最终“南入”之“海”即今达布逊湖。《山海经》中的“海”,通常情况下即现代意义上的“湖”。悟出这一层意思,正是笔者能够破译《山海经》的关键之一。“海内西经”言“洋水、黑水出西北隅,……南入海”,却并不指明入的是哪一个“海”,恰恰说明两条河汇入的不是同一个“海”。此其四。至于“羽民国”的位置,则应该在今库鲁克塔格(维语,干旱之山)一带寻找,因为只有它正好处于大西海子水库和达布逊湖“共同” 的北面。此其五。
八、定位“古昆仑山”
由于我们确认了“古黄河”、“古赤水”、“古洋水”、“古黑水”以及“古渤海”、“古南海”、“古西海”、“古氾天之水”的位置,对于定位“古昆仑山”来说,已经足够了。很明显,就东西方向而言,“古昆仑山”基本处于今雅拉达泽峰和木孜塔格峰之间,即前述“两分法”的东昆仑山中段、“三分法”的中昆仑山东段加东昆仑山西端;就南北方向而言,则位于祁漫塔格山和可可西里山之间。
《尔雅·释丘》曰:“三成为崐崘丘。”晋郭璞注:“崐崘山三重,故以名云。”《水经·河水》曰:“崐崘虚在西北。”郦道元注:“三成为崐崘丘。《崐崘说》曰:‘崐崘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层城,一名天庭,是为太帝之居。’”据此,则“天庭”莫非就是昆仑山口附近的东昆仑山最高峰——“玉珠峰”?
九、关于“流沙”位置的确定
“大荒西经”中言“古昆仑山”在“流沙之滨”,既然我们已经确定“古昆仑山”即今中昆仑山的东段,“古流沙”为离其最近的沙漠,自然非库木库勒盆地内的“库木库里沙漠”莫属。
库木库勒盆地位于祁漫塔格山与阿尔格塔格山之间,是一个宽阔的间山盆地,北与阿尔金山和柴达木盆地接壤,总的地貌形势表现为宽广谷地与山地交替排列。盆地内海拔3900~5000米的库木库里沙漠是目前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沙漠。其面积为1662平方公里,主要由新月形沙丘链、金字塔沙丘组成,中央沙丘相对高度100~150米,周围沙丘则在10~30米之间不等。沙漠中还有两个淡水湖,湖水外渗,形成了大面积草甸。[10]
十、关于“弱水”与“青水”及其流向的证据
在定位“古昆仑山”后,根据“海内西经”中“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东,又北,又西南,过毕方鸟东”和“大荒西经”中“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的描述,基本可以确定“古弱水”即发源于今布喀达坂峰南麓的红水河;“古青水”即今那棱格勒河的上游楚拉克阿拉干河。
布喀达坂峰,蒙古语意为“野公牛峰”,因山形而得名。因处青海、新疆交界处,又名“新青峰”。东西长35公里,南北宽24公里,海拔6860米。南坡陡峻,北坡较缓,西北部与阿尔格塔格山相连,东北部连接楚拉克塔格山,共同构成提力克河和楚拉克阿拉干河的分水岭。东南部延伸出博卡雷克塔格山。有现代冰川发育。北麓融水20余支汇入皮提勒克达里亚河,注入阿牙克库木湖;南麓融水10余支汇入红水河,由那棱格勒河流入柴达木盆地。那棱格勒河(又名那仁郭勒)是流入柴达木盆地的第一大河,发源于布喀达坂峰北坡的楚拉克塔格山,河源海拔5598米,流经中昆仑山地区著名的“死亡之谷”——那棱格勒峡谷。与红水河一样,那棱格勒河的源头——楚拉克阿拉干河的基本流向确为“以东,又北,又西南”,之后才转向为东北。而之所以将今红水河确认为“古弱水”,则因其先沿布喀达坂峰南麓东流,然后沿裂谷向北横穿阿尔格塔格山,再后又穿过库木库勒盆地,最终与那棱格勒河汇合,的确符合“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的描述。
十一、关于“炎火之山”位置的证据
“海内西经”言“赤水出东南隅,……西南流注南海,厌火东。”“大荒西经”言“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燃。”“西次三经”言“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笔者以为,“其光熊熊,其气魂魂”是指正在喷发的火山;“炎火之山、投物辄燃”是指喷发后的火山;“厌火”则是指火山所在的地方。总之,《山海经》告诉我们,在距今六、七千年前的“古昆仑山”附近存在着不时喷发的活火山。
据《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晚新生代环境变化》一书介绍:
“昆仑山脉内的火山地貌,在克里雅河的上游地区最集中、最典型,其它地方的火山地貌则少见,仅在中昆仑山南部零星分布。……可可西里地区是青藏高原新生代火山最多的地区,散布于区内各部,其中可可西里山与昆仑山之间最为发育。……木孜塔格南麓火山群,位于中昆仑山南麓、振泉错湖盆北侧,海拔在4900米以上,由辉石安山岩组成。……该火山群年代可能是上新世至第四纪初的时期。”
根据“海内西经”中“赤水”在“厌火东”的提示,基本可以确定,“古昆仑山”附近的“炎火之山”应当属于“木孜塔格南麓火山群”。
此外,《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晚新生代环境变化》一书同时指出:“火山地貌的存在是最新地壳构造运动的明显标志,……第四纪火山活动正是青藏高原强烈上升的重要标志。……塔里木块体向高原北侧的挤压和消减作用,形成青藏高原上第二条俯冲带,它与印度块体向北插入陆内的俯冲共同作用,为青藏高原强烈隆起的主要机制。”如何理解这一段话呢,笔者以为,它明确告诉我们:在《山海经》记录的时代,昆仑山正在快速长高。换句话说就是,《山海经》时代的“古昆仑山”绝没有今天这么高,当然也没有今天这么冷,当时的环境应该适宜人类的生存。
十二、关于“古昆仑山”环境适宜人类生存的证据
昆仑山,藏语称“阿玛尼木占木松”,意为“祖宗之山”。这一名称应该是当地人相沿而称,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昆仑山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同时也昭示着华夏民族与羌藏民族有着共同的渊源。需要特别说明的一点是,以今人的习惯思维,历史时期的的昆仑山地区,海拔五六千米,终年积雪,何来山海经中描写的“莺歌燕舞、鸟语花香”的美景?笔者以为,这一点很好解释。一是距今约六、七千年的黄帝时期的昆仑山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也没有今天这么冷;二是《山海经》中描写的昆仑山是迁出游子对故乡的回忆,“人人都说家乡好”,有些溢美,也属情理之中;三是黄帝时期昆仑山的自然环境虽然不错,但却在开始变坏,否则的话,人们就没有必要一步步东迁,这是凭常识即可加以判断的。以下为笔者查到的有关证据:
1、对中昆仑山库木库勒盆地内小沙子湖和贝力克库勒湖剖面的孢粉分析和炭—14测年揭示:库木库勒盆地在距今1.2万年前后,气候偏湿;约1万年至8000年间,干旱;8000年至5000年间,气候好转,较湿润;5000年开始又转入干旱[11]。
2、昆仑山北坡海拔4200米以下的黄土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同期异相堆积体,最早形成于20万年前,但黄土的主要堆积时期是末次冰期和全新世。……黄土坡面中的古土壤和成层出现的蜗牛化石反映了全新世中期(距今7000~5000年)气候条件的明显改善,当时山地草原的下限高度较今低约200米。[12]
3、1981年新藏区测队和1984年综合科学考察时,(在中昆仑山库木库勒盆地)都发现了距今1万年前新石器时代加工的水晶、燧石碎片;在祈漫塔格南坡还发现有水晶采矿场;历史上这里还是和田、于田、且末及若羌与青海商人交流商品的停歇点或集散地。[13]
4、喜马拉雅运动一方面推动了库木库里盆地(注:即中昆仑山库木库勒盆地)周围山系的抬升,另一方面又造成了盆地的下沉。盆地内部至上新世末仍有香蒲属、莎草科等水生植物生长。目前,这些水生植物多分布于海拔2000米以下,喜马拉雅山区可达2600米。可以估计,盆地到上新世末期(距今180万年)的海拔低于2500米。[14]
5、施雅风等撰写的“中国全新世大暖期鼎盛阶段的气候与环境”[15]一文,根据孢粉、古土壤、古湖泊、冰芯、考古、海面等变化,重建了全新世大暖期鼎盛阶段(距今7200~6000年)的气候与环境,为我们提供了更为翔实的证据:
“在相同的纬度上,中国的大暖期温度升高值是最大的,特别是青藏高原显得突出。”“青藏高原南部海拔4900~5100米的佩枯错(29°N,85°30′E)第三级阶地、距今6000年的湖泊沉积中的以云杉占优势的针叶林孢粉组合,还有少数栎、桦等阔叶林花粉,表明当时平均温度高于现代5℃或更多。”“根据青藏高原上森林植被与水热因子相关,推测当时最热月均温度高于现代2℃,而最冷月高于现今8℃。……大暖期冬季大幅度增温与夏季的微弱增温大大缩小了年较差值,作为冬季风源地的西伯利亚高压大为减弱,寒潮几乎无力危害中国。这可能是现在栖身于热带和南亚热带的象、犀牛、貘在大暖期时北迁到34~41°N的重要原因。”“全新世大暖期盛期时,在中国西北部表现为草原范围的扩展和荒漠缩小。……这时,整个青藏高原地区是以高原草原和森林以及高原草原为主的植被面貌;高寒半荒漠和荒漠植被的范围大大缩小,仅分布在塔里木盆地的中部、昆仑山南侧及柴达木盆地中西部。”“距今8000~6000年,(中昆仑山)库木库里湖(37°36′N,88°20′E)的高湖面水位高于现代18~20米。”“中国的高海面主要出现在距今6600年以后,结束于距今4000~5000年,个别地点延续至距今2800年。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也表明,高海面出现在距今6000~5000年。上述高海面的时间与我国大暖期气候变化并不完全同步,在距今8000~6000年,是海面急速上升时期,海面上升量可达15~20米左右,这主要由于北美和北欧大陆冰盖大规模融化滞化所致。”“一个特殊的现象是,在现今不适于人类定居的海拔4500~5000米的青藏高原西北部,发现了30多处细石器,表征当时有频繁的人类活动,捕鱼狩猎相当发达。其确切时间还缺乏可靠的测年资料,但研究者推测大暖期特别是大暖期鼎盛阶段的青藏高原上,(发生了)有利于人类活动的气候变化。”
十三、前人寻找“古昆仑山”的阶段性成果梳理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令“古昆仑山”面貌模糊不清的始作俑者是号称“史圣”的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中,司马迁写道:“《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也,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可见,司马迁不敢相信《山海经》的说法,是因为张骞未探到真正的“河源”。司马迁的审慎并非全无道理。由此亦可知,司马迁才是疑古派的老祖宗!后世的顾颉刚靠怀疑司马迁的《五帝本纪》,杜撰出一个所谓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的命题而暴得大名,成为现代“疑古派”的首领,为中华文明史探源设置了一道至今难以逾越的人为障碍,居然妄称贡献,实在有些滑稽。
两千多年来,关于“古昆仑山”的地望,论者如云。但归纳起来,大致有祁连山、于阗南山、巴颜喀拉山、泰山、国外等几种说法。
“祁连山说”源自《汉书·地理志》:“金城临羌县西有弱水、昆仑山祠。”《括地志》注云:“在酒泉县西南八十里。”“祁连山说”的致命弱点是,祁连山附近没有黄河,无法与“河出昆仑”相呼应。
“于阗南山说”正是误导司马迁怀疑《山海经》的源头。其主要根据是张骞向汉武帝提交的一份考察报告。张骞在报告中说:“于阗(今新疆和田)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流出焉,多玉石。”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张骞认为,(黄)河源头在“于阗”,河水在一个大盐湖(疑即今罗布泊)汇集后,从地下潜行向南流去,至青海西南部又冒出地面,成为“河源”。这一说法经汉武帝钦定后,流毒甚广。现代著名历史学家吕思勉对“于阗南山说”的批驳非常透彻:“予谓以于阗河源之山为昆仑,实汉人之误,非其实也。水性就下,天山南路,地势实低于黄河上源,且其地多沙漠。……汉使于西域形势,盖本无所知,徒闻大河来自西方,西行骤睹巨川,遂以为河源在是。汉武不知其诳,遂案古图书,而以河所出之昆仑名之。盖汉使谬以非河为河,汉武遂误以非河所出之山为河所出之山矣。”
“巴颜喀拉山说”是最接近真实的一种说法,再前进一步,即至真理。清杨守敬《水经注疏》引董佑诚曰:“自青海之玉树土司境,为巴颜哈喇山,河源出焉。河源左右之山,通名枯尔坤,即昆仑之转音。盖自冈底斯东,皆昆仑之脊,古所称昆仑墟,即在乎此。”四川学者邓少琴、徐南洲等相信此说并有所发挥。[16]
“泰山说”为台湾学者苏雪林首倡,大陆跟风者有山东的王宁等,王宁著有“《山海经》中的古昆仑”等文以倡其说,但通而观之,牵强附会,不值一驳。
“国外说”属于“所谓学者们”的自由联想,与造谣差不多,没有必要在此浪费笔墨替其传谣。
十四、结语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我们以常识为向导,以当代科技成果为依托,再次踏上探索“古昆仑山”之路时,终于发现,自屈原《天问》诞生以来,“寻找古昆仑山”这一困扰中国学者两千三百多年的命题,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命题。自从伟大的祖先将那座位于中国西北部、有“四水环绕”的大山命名为“昆仑山”后,近一万年来,它的名字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古昆仑山”的成功定位,同时也意味着笼罩在《山海经》头上的重重迷雾即将散去。《山海经》绝非叶舒宪先生定位的“想象地理学”[17],也并非袁珂先生定位的“神话学”,而是一部华夏先祖留给我们这些不肖子孙的伟大的信史!淳朴的古人绝不像后人想象的那么狡诈和饶舌,所谓“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的命题注定将被彻底束之高阁,中华文明史探源也必将从此翻开崭新的一页。
原载:《群文天地》2012年第5期
[1]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12~14页。
[2]袁珂校注,《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7月第1版,47~48页。
[3]袁珂校注,《山海经校注》,294~298页。
[4]袁珂校注,《山海经校注》,407页。
[5]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0年4月第1版。
[6]科学出版社,1999年2月第1版。
[7]星球地图出版社,2011年修订第3版。
[8]中华书局,《旧唐书·吐蕃传上》。
[9] 《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自然地理》,第62~63页。
[10] 《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自然地理》,第175~176页。
[11] 《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晚新生代环境变化》,88~89,8,44页。
[12] 《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晚新生代环境变化》,88~89,8,44页。
[13] 《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地区自然地理》,第178页。
[14] 《新疆库木库里盆地渐新——上新统孢粉组合特征与古气候演变》,肖爱芳等,《陕西地质》,2003年第1期。
[15] 《中国科学》(B辑),1993年第8期。
[16]伏元杰著,《蜀史考》,延边大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