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依然活在世界的历史进程中
——“首届中美学术高层论坛”围绕“传统”话题的笔谈

周弘：传统与进步

　　传统与进步的复杂和多重的交织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基本特征，而认识并厘清传统与传统、进步与进步、传统与进步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则是我们面临的一个严峻的时代挑战。

　　传统和进步的关系密不可分，相反相成。波阳总结说，传统作为一种惰性力量，其消极面是进步的重负，因此社会进步表现为对被视为神圣的传统的亵渎，表现为对传统中保守方面的突破与革新。但是，传统中优秀的成分是一种积极因素，它凝聚了一个民族世世代代创造者的劳作和智慧，成为一个民族得以生存和延续的力量，为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基础。因此，一个民族的进步和繁荣昌盛往往包括对优秀传统的继承。

　　在世界范围内观察传统与进步，可以看到两种走向的交织。传统和进步在同质文明中的纵向交织，曾经引起过思想、文化、观念、意识的递进和替代。许嘉璐观察到，“中华民族每当遇到险阻或居安而思危时，都会回首历史，最重要的是追溯到创造中华民族精神主干的时代……洞察中华民族文化演变、发展、挫折、兴旺、衰微、交融的过程、规律、经验和教训。不但中华民族需要如此回顾，西方的学者和神学家也在做类似的努力”。回顾的目的是为了进步。无论是肯定传统还是否定传统，都曾经是时代的需要，是进步的需要。没有对传统的否定，就没有进步的发生，而没有进步渐成传统，也就没有稳定的进步。

　　对于传统的否定往往伴随着利益结构和社会结构的重新调整，并推动着政治机制和管理体制的变革与更新。欧洲启蒙的反传统，反对的是基督教会和封建势力，赞扬的是民族国家和资产阶级；中国近代的反传统，催生了一个革命的时代，并在革命之后建立了一整套新的生产关系、社会关系和政治经济制度。

　　传统和进步在异质文化之间的横向交织，形成了更加复杂的关系。即使是比较封闭地发展起来的民族，也无法避免与外部世界的交流，无法避免来自外界的冲击和挑战，无法避免各种思想、文化、观念、制度的混杂，无法防止由此引发的误解、矛盾、歧视、偏见、抵触、排斥、博弈，乃至绞杀。这种混乱的局面使得本来是没有高下之分的各个传统凸现出了进步和文明程度的差别，所谓的“先进”传统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要控制“后进”传统，不仅给“后进”传统带来了亡国灭种的危机和剥削压迫的灾难，也使得“进步”、“现代化”和“文明”成为所有后进民族的诉求。“先进”传统对“后进”传统的侵蚀难免反作用于“先进”传统自身，使其经受外来移民的压力，经历内部利益格局重组的动荡，面对社会结构断裂的危险。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时代。在这个全世界的传统和进步都在发生混杂交织的时代，各种传统之间的普遍参与和平等相待，不同国家和地区在各自传统基础上的共同发展进步（而不是一种传统压倒另外一种传统的所谓“进步”），各种文明传统之间最大限度的理解和包容，各种进步方式之间更多和更深入的交流与相互借鉴，这些都是现实的需要，同时又是因为各种偏见和私利而很难实现的愿望。

　　在我们生活的时代，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令人目眩，网络技术的进步和传播工具的发达，使得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传统和各种各样的进步能够浮现出来、流动起来。这是一场全方位的革命，网络技术冲击了几乎所有传统的边界，包括专业的、社团的、经济的、政治的，甚至维系了几个世纪的秘密外交领域；它挑战了传统的行为方式、组织形式和社会动员方式，使之大众化、扁平化；它搅乱了传统的国际社会格局，将不可能串联的事物串联起来；它是一种普遍性的技术工具，挑战的却是具有广泛差别的传统，它使国家与国家之间、人群与人群之间的联系更加迅捷，千丝万缕的联动关系更加紧密，使曾经有效的传统措施效益削减。对此，世界上各种传统必须敞开胸怀，以彼此包容的不同方式作出回应，并创造出新的进步。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中国社会科学报》第240期2011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