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依然活在世界的历史进程中
——“首届中美学术高层论坛”围绕“传统”话题的笔谈

乐黛云:传统的变与不变

  传统是不是一成不变的呢?可以从以下三方面来看。

  一、“易有三义——变易、不易和易简”

  郑玄在《易赞》和《易论》中说:“易,一名而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易简”谓“易则易知,简则易从”;“变易者,谓生生之道,变而相续”;“不易者,言天地定位,不可相易”。“天”永远是“天”,“地”永远是“地”。“三易”是说“天”的本体不变,但“天之用”是可变的。“简易”是说宇宙在“易”的系统中并不复杂,是可知可测的。总之,“不易”是指不变的、定性的因素。“变易”是指因时、因地而变异的特殊性;如果定性的因素变了,事物就不再是原来的事物了。同理,基因变异了,物种也不再是原来的物种。这就是说,传统有变的一面,也有不变的一面。

  二、“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

  传统包含两个层次:“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传统文化”,即民族文化传承下来的“已成之物”(Things become),如经典文献、各种古器物等,这是全然不可更改的,只能原封不动,永远保存;另一个层面是“文化传统”,这是对“已成之物”不断进行重新解读、诠释,从而构成不断变化、不断形成的“将成之物”(Things becoming)。即不同时代,不同人物对某一古器物或某一经典文献的不同解读过程。这种解读因时因地因人而变,不断发展,构成新的谱系。例如中国有许多古籍,这些古籍都是中国文化的遗存,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对这些古籍,各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解读,再解读。这种长期积累下来的解读和研究构成了中国“文化传统”的不断增长的谱系。  

  三、作为主客观互动的传统

  由于传统不是自然生成之物而是人类所创造,因此,它又是由于某一主体意识的不断投射而不断产生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因不同主体对不同时代的典籍和事物的不同解读和诠释而各异。这个“过程”所形成的传统也就始终处于不断变化之中。20世纪末21世纪初更有某些学者力图超越自我的主观设限,从他者的视野来重新观察自己的文化传统。正如法国学者弗朗索瓦·于连所说,一个主体只有在他懂得(敢于)在他的思想里后退(后退是为了看得更远),重新评估文化里那些隐藏以及沉积了的部分才可以重构他自己。也只有从这里开始,他才能重新思考,并在他的思考里发现新的源头。他说,就我自己来说,只有我能“到达中国”,再重新转向“我的”文化,才能思考那欧洲之所以成为“欧洲”的特点。他强调文化既不是可隔离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她不停自我转化),更不是可拆解的(和主体有关)。在他看来,传统必须自我发展,不能发展传统的主体是一个萎缩的主体。

  世界进入了一个多元多变的时代。历史已不再是以线性历史为先设的、有序排列的、有固定结构和终极意义的研究对象,而是一种体现无限差异的、多元的开放性文本,有如随时变动的“由点线连接编织而成的网络版的生活”(福柯)。在这样的全球化语境下,我们更需要研究传统,研究传统的变异性和持续性,使传统不至于像马克思所说那样,成为我们的思想和生活的负累,而能成为一种积极力量,推动人类精神世界的创新,推动人类走向更合理、更美好的社会。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中国社会科学报》第240期2011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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