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依然活在世界的历史进程中
——“首届中美学术高层论坛”围绕“传统”话题的笔谈
许嘉璐:历史的相会
中美不仅是世界上两个最大的经济实体,更是两个文化大国,两国的文化都有着悠久的传统。我不完全同意只谈美国从独立战争到现在的历史,实际上美国的传统文化是希腊罗马·希伯来·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的延续和发展。研究美国的文化应该追寻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只有这样,才能够了解今天的美国。
同时,对于中国来说也是如此,观察今天的中国,要预测中国未来的走向,如果不去深究中国从商周时代所形成并固定下来的文化传统的范式,恐怕难以得到正确的答案。所以我们两国一起研究过去、现在和未来,在世界上都是有影响、有意义的。对于中美这两个大国,其实共同面对着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在人类走在十字路口的时候,回顾过去,回归精神。
为什么要回顾过去?人类每到一个关键时刻,总是要从祖先那里寻求他们闪光的智慧,作为今天继续向前进的精神动力和营养。为什么要回归精神?因为今天的世界是一个对物质的无限追求,乃至把物质变成神的时代。精神往往被社会遗弃了,遗忘了。而我们学者有责任重拾过去的传统,来关注人类的精神。只有物质是构不成社会的,它只能构成原始的地球,只有有了精神,才有辉煌的过去、繁荣的现代和更加美好的未来。当然,在我们回归精神、回顾过去的时候,也不应该脱离当下,这是不现实的。人类只能向前进,不能倒退。那么,学者们在回顾过去的时候,对中国人来说,就应该要颂扬宋代儒学在历史基础上进行创新的传统,同时,我们也应该学习和吸收以伽达默尔、哈贝马斯为代表的西方哲学诠释学、批判诠释学的营养。
我认为,伽达默尔的理论和实践与中国宋代的儒家有完全契合的地方,这就是把传统看成一个生命;历史在延续,传统的生命也在延续。因为后代的解释者,往往是把自己的生命,即把自己经过体验的见解注入古代的文本,使之延续,同时又适合他所处的时代,反映他所处的时代。这样传统就不是一个僵死的、不动的、现成的,似乎只是一个没有活气的文本,而是生动地存在于人类的心里,活泼泼地存在于学术的空气中。
当前,人类急切需要不同文明的对话,在对话中一定离不开传统,因为现实就是过去的延续,过去的发展。我一直在不断地呼吁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抱着这样的一个宗旨: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要相互了解,进一步相互理解,在理解了对方之后,应该欣赏,因为不同的文明都有它自己杰出的贡献,是别人所没有的。对于对方有而自己欠缺的,就应该要欣赏,只有达到一个欣赏的高度,你才会向对方学习。了解,理解,欣赏,学习,最后达到双方共同发展的目的。
在中国和西方的传统中,有一点很巧合的接触。15—16世纪时,在意大利、法国、德国已经产生躁动,在酝酿着文化变革时代的到来,因此后来发生了文艺复兴,催生了工业革命,整个改变了人类的社会和历史进程。与此同时,在中国的明代,从中叶到晚期,中国也产生了一种启蒙的思想,同时,由传教士介绍,中国的《老子》、《论语》也被译成拉丁文,以至于笛卡尔看到后,惊叹原来在东方有如此高明的智慧,知道了遥远的东方——中国整个的学术传统是人本主义,这成了文艺复兴发生的一个营养。我想这不是巧合。在那个时代,无论是宗教的统治、影响,还是生产方式、生产力的发展,以及人类的消费观念,都在酝酿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当人类面对物质利益的时候,常常失去了自我;当社会精英作为社会的良知清醒的时候,应该放慢脚步,回头看看。在我们看的时候,总是以今天的立足点、好眼光来看的,在我们眼里的过去已不是真实在过去的样子了,已经被约化了,因此我们可以很容易地知道,原来人类的脚步是这样的蹒跚,前人走过的道路是这样的曲折,原来古人的精神要比我们丰富。这样我们就懂得了,我们要把人文社会科学提到各国人民的面前,告诉他们:这个领域太重要了。这样我们会与更多的清醒者,手挽着手,在未来的道路上少一些坎坷,少一些曲折,走向人类共同的美好的未来。
今天,美国的朋友和中国的学者,都在为不同文明之间的人文社会科学的交流、社会良知的交流作努力,我也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
(作者系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
《中国社会科学报》第240期2011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