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的农村》第四章 谷类(上)
糜
糜字并不古,始见于《说文》句,代名穄,《说文》穄,藤也;《玉篇》,关西糜似黍之不黏者;《吕氏春秋》,饭之美者,有阳山之穄;《唐韵》等书则注穄又名稷。总之古今书籍中,有多处把此穄字没弄清楚,比方他说穄乃黍之不黏者,这句话乃是千古不易的定论,若说他又是稷,有好些地方就靠不住了。就只说《诗经》“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二语就讲不通,此层在前边《高粱》条下已谈过,不必再赘。《吕氏春秋》,阳山之穄,注曰关西谓之糜,冀州谓之糜,其实北方都呼做糜,是一个音,写糜字者或图省事耳。吾乡一带亦都呼为糜,无呼穄者。然有一种食品,乃用糜子面发酵蒸糕,名曰穄面黄子。或由此字而来。
糜与黍原是一种,只是黏与不黏之分,不过其他谷类都是黏者统于不黏者,此则不黏者统于黏者耳。就名字说,也是他在黍后,所以糜字从黍。然两种除吃的时候有分别之外,其余种植收割等等,无不同时同式。在田中刚出苗到秀穗,能判别为黍糜者,只有极有经验之老农,平常农人亦有知者,但是少数。秀穗之后,识者渐多,然亦不能尽人而知。收割打出粒实之后,农人则可以说是都能分辨出来。碾成米之后,则虽不是农人,认识者也很多,因为黍子有一种甜气味,糜子则无。
谷类之中,在田间生长的时期最短者为荞麦,其次就是晚糜子,六十天就能成熟。再,种糜子比种黍子少一种伤耗,就是不能刨笤帚(说见前),因为他秸秆脆易了断也。有这两种好处,似乎应该多种糜子了,可是大地主都爱种黍子,小户人家方种糜子,因为黍子的消路宽,例如糖坊、酒厂等,若买就是几千斤或万斤,种几十亩,共收成若干,一次就可以售出去,糜子万无这种销路。然小主有时也要种,倘落雨稍晚则只好种此,且是宁种此不种黍,因黍太黏不能作家常便饭,此则碾米磨面皆可随时食之。但若落雨早,则多种谷子不种此矣。因为乡间人都说,食此容易肚寒,且饱的时问不及小米长,所以食小米者多,食此者少。吃法大致可分为四种,略谈如下。
米 即曰糜子米,乡间单独以此煮饭者极少,多与小米或黍子米合用。因用他单煮稀饭尚可,若蒸干饭,则太口松,非不得已时,则无人如此吃法,是乡间用此米的数量很少。然北平则极端重用,故围着北平种此者较多,口味且较他处所产好的多,名曰伏地糜子。本地所产者,仍不敷北平应用,不得已时,则用张家口一带所产者,名曰口磁子,口味差多了。北平用此之多者,是用他磨小米面,本行名为小米面,住户人家则都呼为杂和面。这个名词也算很对,因为他虽名为小米面,但绝不许小米,乃用糜子、黄豆、白磁玉米(说见后),三种合磨而成,发酵后蒸窝窝头味颇善。北平人普通的观念,以为吃玉米面为丢面子,说他是苦人的食品。食此者都是中等以上的人家,阔人亦偶食之,不以为丢脸,故消项颇大,每年由四方百里外购入北平之数颇大。
细糁 这种与小米之细糁用项一样,如熬山东糊涂,河南之迷糊,北平之面茶等等,都是用此,因此比小米价较低,故用的更多。这些吃法,都不能用面,因面糊嘴;糁中多小渣,吃时较为利落。
面 亦名糜子面,亦曰米子面,此米字或由糜字转来。这种用项也很大,最多的是发面蒸卷子,与馒头一样,不过馒头是圆的,此是方的,做时揉成大长条,一切便可。倘蒸的好,则既香且甜,有时比白面的还好吃。吾乡中等以下人家,婚丧事待客,多数用此,所以用的也颇多。用此亦可蒸许多种糕,即名曰糍糕。除发酵蒸食外,固然也可以烙饼,但口味不及发面。至于碾面条、包饺子等吃法,则可以说太不适用了。
茶汤面 此亦系用糜子米制造成,但与前边之面确有不同,彼系干磨,罗亦较粗,此则须先把米弄潮再碾之,罗亦较细。这种都不肯用他蒸馒头,都是备冲茶汤之用。华北的习惯,每逢过年,多数人家都要预备茶汤面,以备供客。这种茶汤面,用小米、糜子都可,但仍以糜子制者为正宗。有客来,用碗盛面,加温水调和,再用开水用力冲之即熟,食时加糖,味颇甘美。乡间人打算盘,不肯用糖,乃把枣煮软,俟凉与面和在一起,用手搓揉之使匀,然后过罗,枣之核皮都隔于罗上,罗下之面因有枣够甜,食时不必加糖矣。也可以算是一种发明,因北方因枣贱而糖贵也。北方大城镇中亦颇风行,如北平则各街都有茶汤铺,门前摆一大铜壶,中间生火,四围是水,此即名曰茶汤壶;即用此水冲茶汤。街上胡同中售此之小贩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