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福建社会经济史料杂抄

八

　　明末清初社会动乱不安，影响当时社会经济的发展，而清初的迁海之役，东南各省尤其是福建沿海一带，受祸最惨。1985年冬，得惠安方志办蔡永哲先生大力支持，获见惠安峰尾村《刘氏族谱》，其中有《峰城》、《迁海》、《展复》三记，对于清初的迁海有所反映，兹抄录如下，以资参考。

峰城记

　　非国而有城者何？重地者。何曰地以人重也，曷重乎人？人者，天子之所贵，而有毛之土无弗保也，故欲富则谋其富，欲寿则谋其寿，俾之以生以长，保世滋大，奠厥攸居，呜呼至矣。此我峰之所以蕞尔滨海，非国而有城也。粤稽明洪武十八年，委命信国公汤和巡视登莱、淮阳、吴越、闽岭等处滨海要地，筑城备倭。至南都中，和疾，更命江夏侯周德兴成之。惠邑滨海筑城五，而峰居其一。初在烟墩山之南高阜处，规制狭小，设宫弹压，只容防守人数，而未及乎民居也。迨隆庆壬申，因倭陷惠邑后，巡检丁公乃议移拓大，环民居而尽城之，设四门、浚沟洫，泰和立永胜台于城隍，而题其柱曰：“万胜崇高隆保障，永全峻极懋平章。”故我族皆在其中。自是以来，百年间，人烟辐辏，文物昌炽。盖惠之山川，自戴云发脉，东行至大小尖，又东至吴洋村分一支，北行至日曝岭为观音山，西北分一支为涂岭山，至九龙岗又分支，东至海，逶迤二十余里为圭峰诸山，与黄崎对峙海门，凡入海诸水胥汇焉。在宋为忠恕乡德音里，今属八都厚林铺。其地三面临海，一面平衍，皆沙汗之区，非有深泉沃壤可以耕聚，然而食之毛者虽瘠必勤。张净峰先生所海（谓？）滨海业海，亦不废农事，其俗性然也。大抵峰之人，多良善畏法度，急租税，聚族千烟，虽有小忿，从无一人入县吏之门者，此邑侯黄公彬匾之曰“仁厚可风奖”，实录也。夫以峰之地隘而壤瘠，人良而俗敦，处胜国三百余年中，俾昌俾炽，籍不迁徙，则城堞无恙，祠谱完全，庶富得教，当有一变而至于道者，奈何废雉颓垣，乃经展复百年之久而始克稍葺也。今天子有道于万斯年，我族人得以世守海滨，长享太平之福，岂不甚愿。曰峰城刘氏者，刘氏之重有赖于峰城也，则峰城可不治哉？予尝阅疆志，以为北障沙格，南距黄崎，特于吉了、湄洲、辋川在其内。世治为诸商所集，世乱则盗舡多泊，其为重地，固不专刘氏然也。苟使建议者得因时完善，俾刘氏之子姓休养生息于无穷，又宁非体圣明播广被之德泽于无物不获其所也哉！

迁海记

　　盖闻安土重迁，迁固斯民之不幸也。第古之迁民有二：有因其罹患而迁之，若殷之不宁五邦是也；有因其梗化而迁之，若周之大降四国是也。后世迁民，不外此二者，要皆君天下者不得已为斯民谋，遂生复性之权宜，而非有私意于其间，奈奉行者不能仰承德意，则所以绥民者反以厉民，民滋戚已。予尝读明林场海坛一疏，则心悲之，以为海上之民，何不幸，既罹于寇，复苦于官，岂明室方隆，而乃有壅蔽聪明若是耶！且夫海民之迁也，实由海寇之乱，而海寇之乱也，实由弘、正之后海禁稍宽，故汪直、徐海辈勾倭蹂躏闽、浙始，嗣是而漳之袁八、酉二老、荫子、马洪烂、李魁奇、刘香、陈虎、郑芝龙等，驾船集伙，焚劫沿海，迄明亡无宁岁。迨入本朝，郑成功复扰两岛，跳梁海上十余年，到处抄掠，良民遭毒，奸民接济，故顺治辛丑，朝廷始不得已允台臣苏纳海疏，而迁海之令下矣。初江浙、次闽粤。惠北官定界址自九峰，南过天湖岩，历灞头山，直抵柳庄，榜限十月二十日止，令沿海之民尽搬入界内，否则发兵剿流。故我族皆在其前弃家。旋因总督李率泰自漳定界，南还驻涂岭，再立新界，由枫亭大路一直至柳庄，限十一月十五日悉令前界之民搬入大路，仓卒驱民，仅三日耳。故我族星散四方，或仙邑，或涵江，甚有落魄于福、延、建等处，而不知死所者，悲夫！沿海之民，何不幸若是耶！未迁而寇至，则以为引援，剿之兵，兵则以通接济之海，彼抄此劫，互相荼毒。既迁而室庐焚毁矣，田业抛弃矣，且也安插无方，流离道路，饥寒困苦，作他山之鬼者十而八九，此岂朝廷迁民之至意乎？殆仰承德意之未获其人也。抑观盘庚之告诫，首由有位多方之谆谕，恒及多士，则得人为治，振古如斯夫。

展复说

　　夫所谓仰承德之克获其人者，其惟我姚公乎！姚公讳启圣，康熙辛酉奉命总制吾闽者也。先是，八年己酉奉旨展复，自枫亭后览抵鳌头，南过龙田、古县及圆通院，而滨海不与焉。己未正月，复奉旨再迁原展二界，因海澄有事，未即奉行，十一月乃尽迁。及公至，目击迁民愁苦，首陈复回之疏，极其惨切，天子可其奏。公遂布告中外，令迁民尽归故乡，老赢癃疾，咸愿食于界内。迨癸亥秋，台湾尽平，民乃相继渐回，其贫而远不得归者，尚且过半。奈天心不佑，姚公遂于是年冬卒于官署。后来官吏积弊仍然如故，藉旧逋、藉挪移、藉隐漏，种种需索，公行无忌，而复回残黎，复愁苦万端。今国家升平百余年矣，民不生外事，我族人得以相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夫孰知列圣之功德休养生息于百年之深，而阃外重臣所绸缪缔造于拨乱反正之日哉！

九

　　诏安县档案馆安藏有《杨氏族谱》抄本一部，其中《清漳霞山杨氏永茂户内真派中叶族谱序》，对于明清之际该家族的流离情况亦有惨痛的记载：

　　吾家杨氏，自元至今，世居漳之赤岭洋滨礼。皇明丁几千数，代有名人。霞山之号，因为我有户开永茂，特其一耳。彼时族谱世受，炳炳煌煌。夫何明末不造，草寇窃发，大清初起，海氛未平，昔之闾阎扑地者化而丘墟矣，昔之鸠宗聚族者化而星散矣。户口凋残，典籍失矣，兄弟离散，神主遗亡。夏殷之礼，无征于祀，宋太祖之主道亡乎南渡，非虚言也！我曾祖简毅公遭丙戌（顺治三年）之乱，奉老父率妻子避隐于靖邑涌口中都寨，传至蕴，凡四世矣。时久途遥，诸与曾祖为兄弟者之子孙，几乎不可记忆矣。康熙庚寅岁（三十九年），先君定尔公与诸叔父始旋归故里，至之日，族党四散，居人鲜少，徒见高山而水清，地广而田肥，殷然欲求先祖之坟墓，则镜灵公之重修、见湖公所立肇世祖之墓道，巍然道左，而肇世祖五堆之土得以不泯，下此则杳然莫稽矣。盖族谱已失，神主已亡，而故无存，其痛可胜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