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福建社会经济史料杂抄
十五
惠安县档案馆收藏有《惠安龙山骆氏族谱》手抄本一册，内详载明代万历年间骆氏家族与仆佃之间的纠纷始末。明末东南之奴变，乃明代农民大起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因碍资料未备，尚有许多问题有待进一步的探讨。《骆氏族谱》中关于佃仆资料的发见，有助于明代后期福建奴变的研究，亦可了解到明代中后期社会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商品经济的发展，对于明末奴仆地位的提高和促进奴变运动的兴起，实有着密切的联系。现按照该族谱的编排顺序，将其中有关仆佃的材料详抄如下。
义男世系图
噫斯系也，胡为乎来哉？尝念在昔，先人当播迁之始，与四仆同济时艰，爰收入籍，盖亲之也；最后考系者附载在谱，抑严之也。料世远代湮，流泽易逝，仆裔克能成立，遂忘其祖之所自出，而起悖主乱宗之思，此辨章忿词所以速见于前事也，然则兹谱可不附乎？顾附之矣而不为加详，何也？负固之仆裔孙犹尔混称尊长之分，家主先自贬黜，名之不正在昔齐楚之时而已然矣。今虽不能详，且亦何必详哉？姑依古本而存之耳。
东璧谨志（按东璧为明末崇祯时人）
（义男世系图缺）
二世祖孚仲府君传
迁居后，凡云头祖业，悉分诸养男管掌，并赐同姓，共收入籍，其一体同视之心又如此。
大事记
族谱非记事之书也，记事而何附于谱？盖记其事也实记其人也，实记其人之事关乎祖宗之事。关乎宗族之事也，他不具论。夫事莫重于祭祀，自斯人之夺其祭田也，而始祖之祖废事莫大于坟墓，自斯人之指祖墓为废坟而阴以予人也，而二世祖之坟废事莫大于主仆之名分，自斯人受赂于叛仆，而假族谱以供其变乱也，而主仆之名分废。呜呼！斯何人也，抑何事也，而更废之也。……
初议立春每房请四人换七张通赞引在外祭品骏筵各定式有差。……
原养男黄来保裔孙依期送纸供单一只，公定以春祭日送。……
原云头下洋旧基逆年系养男元庆等依期送纸，今定以春祭日送。……
万历九年春祭，逆仆黄来保裔孙乾育不送牲纸。
万历十四年叛仆骆乾育出揭乱宗，族长骆以成等倡义共攻，诸生骆日升出其愤词、辨章正之。
倡义立字稿
立公议户长骆以成、房长炳郷等，为健奴乘主事。始祖必腾公仅生一男，讳天佑，字孚仲。生四子，长一麒，次一麟，三一凤，四一鸿，昭穆支派，载在族谱者斑斑可考。有随迁养男黄来保、杨成安、朱长安，但收户入籍，共支户役。虑世远仆得幸主，将旧置田地庄舍在云头下洋者尽付三养男等管掌，岁供牲纸，备载谱图悉明白。
今有乾育兄弟，住居云头而迁晋邑者，即黄来保之裔也。伊叔成贯送跟安海商人为奴，因侥致富，遂逞奴猾。今春葬文不遵主仆名分，赂嘱铭刻墓志，将伊祖来保改作天保，冒称吾祖必腾公有二子，长天保，为乾育之派；次天佑，为惟俨公之派。以此乱伦混宗，欺骗亲友，仍将所刻墓志遍颁，渺视族中无人，造意妄认，罪恶不容。失今不正，传世子孙有以伯族呼，奴仆而倒置房落甚矣。生死有知，能无愧乎！凡我同族子姓兄弟，苟有一念笃祖敬宗之意、传子贻孙之谋者，皆当目击心忿。以本月初六日，齐刻泉城东门二郊庙，同往乾育家正名，并带所刻主仆情由，遍粘街坊，庶晋邑士大夫君子览观者，亦得共愤而切齿之。今我宗族，凡有同行者，各书名字于左以凭，届期会集。倘嗜利忘义、甘心事仆不敢出一言以相攻正者，皆非我族类，生何面目入家庙，死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乎？自此以后，摈而不齿。其向义出头之人，俱刻名字列之主仆匾额，永挂祠宇，以垂不朽，使远代后裔，得有考据以定名分云。
公议条款
一、主仆混乱，乃通族之羞，非一人私愤，其公费等钱，除养子孙外，照依派盐丁数均出。如有恃顽不出者，会众同取。
一、首议之人非生端喜事，以前辈尊长不敢劳烦，故不得已而任其责，如或后日生端报施首议之人，族众誓约壮心共御，使后之向义者有所激励云。
一、凡同宗子姓兄弟，既议之后，如再因财利之交而忘良贱之分者。查实，会众鸣鼓而攻，以为后之戒。
一、举议正名，系祖宗重事。如有倡为不必较以阻后生之行，此乃得罪祖宗，永不许入家庙。
户长以成
房长炳卿 伯颖 孔谐 尔元
惟用 惟翰 伯修 孔府
维和 良耀 孔忠 尔宋
尔由 德良 德传 七会
德溢
倡义房长伯俊 子森 堆怌 恩训
遵谊 廷煌 时聘
举呈生员趋庭 趋敬 廷炫 廷煌 廷赡
公议宜睦 师冲 师章 师美 师敏
师恤 师升 师裴
公举会众子孙森 文载 师永 日明
宜睦 师美 遵信
君辛 仕明 斯杰 国选
鸿传 一号 用哲 于俨
国钦 韦甫
忿词辨章首序
余子姓故蕃，弘、正以来，蔚以文章，有声绵瓞，则自肇基十一祖必腾公宅云。有子曰天佑，迁玉埕。而今忿词中所载黄来保者，则必腾公之仆佃云头者也，供牲纸共应门役者，盖三百余年，里叟邻孩喙能道说也。乾育固来保裔，遽倡为长房之说，以尝余宗人，且捐赀反问<口舀>无耻者为之解图。余宗叔以成公谓余辈曰：“吾宗岂尽聋哑哉？兹喏喏也，何面目奉麦饭而洒世祖之堂！”遂数育乱宗罪状榜之，今其愤词辨章昭揭矣。
里中豪有卖宗党育者，哆口为公言：“公亡呶呶攻富贾也，正义不足以胜邪利，虚词反以谋实菑，某固□，公之宜自为计。”公竖发曰：“任之矣，不为祖孙也者，则听其凌祖也者，菑即菑耳，独奈何吞声抚委，甘重生仆而轻死祖哉！余亦谓人无阻公，复阻公，某必唾其面而辱之。”呜呼！公志顾不巍嵸哉。世人大都先周圆而绌廉偶，骫时韦而羞称名谊，簌簌龉龊之失，局驰鹜于蜗圆，蚁膻鼠腐，濡口缩气，既负下迹秽不足道，而其首鼠模棱者，则又畏首尾而不敢动，藉彝心矢激亦怀恚忿艴而有所不平，而终不能扬眉吐气，声大义而抉之，然而思逃夫雌伏之名也，则又反唇。夫谔谔者曰：“彼嚣嚣者，为空言耳，而乌乎能？”于戏！此岂以颜舌董笔，而仅空言藉哉。人生百年，旦暮顷刻。巍然者，有时而巅；华然者，有时而零。维纲常在宇宙，正论在人心，不以利爽，不以威陵，亘千古而不可磨倾。故奸可网横财，而不可屈天理；赀可鼓卿侯，而不可欺鬼神。惟贤惟德，可以竖身；惟忠惟孝，可以立名。隐忍则为不勇，助逆则为不仁。有一于此，则生不可以辱弁冕，死不可以见先人。而恃富积奸，以贻其祖于二主之失者，其为是非，又不待言显矣。于戏！正气不出谈经张道之子而出于山林之倜傥，余悲已，余赧巳！后之为必腾公之后，而读公之愤词者，岂不亦感愤壮烈追扬风谊，扼腕口诛，而再三快赏于余言哉。
日升书
忿词
惠安二十二都玉埕里立忿词户长骆瑗，因世仆乱宗，名分倒置，姑述其概，俾览观者得辨玉石，庶本宗世系不至为他姓所紊乱也。
始祖必腾公，先自光州固始避乱入闽，暂住云头村，仅生一男，讳天佑，字孚仲。旋僻处，遂卜玉埕里徙居焉。今乡贡骆廷炜，荣授教谕骆纶，廪生骆惟翰，奉训大夫骆惟俨，生员骆希谟、天赐、惟佐、惟义、惟朝、惟仁、惟桢、趋庭、趋敬、廷晨、廷煌、廷炫、廷赡、日升等，皆正派也。
祖有随迁养男黄来保、杨成安、朱长安，俱收入籍，共支户役。祖虑世远，健奴乘主，严厉传家，族谱载详悉。仍将云头建立田地付来保等耕种，岁供牲纸，而以旧筑庄舍令世居焉。即今骆乾育号安峰者，正黄来保之裔也。始无立锥之地，为桶匠治生，妻陈来定女，弟乾任娶贺庆福女，二姓皆白崎村郭、李之仆佃也。世代□□，村落五尺通晓。伊叔成贯，怜育无依，送跟安海商人为奴，颇得厚利，遂带货物往广交接倭船，携弟乾任为质，对银二千余两，约货填还。讵育见财忘义，弃弟不赎，被倭带去，经今未回，诈称身故。以此积奸致富，遂逞雄猾，渺视主仆分谊。今春葬父，谋地占害，掇采谱记糟粕，声惑宦家代笔志铭，将伊祖来保改作天保，冒称吾祖必腾公长子，而抑天佑次之，以此欺瞒亲友，炫耀缙绅，识者咸切齿之。夫以来保之后裔孙子，至今称主称仆，尊卑森严。惟育移居晋邑，欺众弗察，遂蒙虎麇，乘主蔑伦，情甚可恶，神人共愤。岂不知族类子姓斑斑谱记，纵奸诡百出，为能以一旦之骤富，而混数百载之黑白哉！第恐闻风轻信，未袭成例，谨将乾育世仆事由遍告诸士大夫君子，共扶正气，众口交摈乱宗罪恶，知所警戢，而晋之乡宦误听缔亲者，亦不可因财而忘贵贱之羞。若吾惠邑，则人人睹记，不待辨矣。间有骆琰及子士宇，俱邑庠生，则以吴姓赘者，此非乾育俦也，而亦不敢混有所纪云。
户长 骆瑗
房长 骆以成
炳卿
孔谐
伯俊
维用等同具
辨章
玉埕长老骆瑗，为世仆骤悍乘主乱宗，既已略序源流，刊著世系，鸣<钅止>罪恶，播诸睹闻章灼矣。乾育复设簧鼓之词，冀惑通邑大都之听，譬之里妇效颦，益自献丑，黎牛虽黄，岂能乱虎。第念祖宗见陵，首足倒置，子孙又安能嘿嘿已哉！其主仆原由，俱在愤词中，兹不赘，故（姑）击其投辞所不通者。
投词曰天保生二子：一龙、一鹏，主必腾祀，天佑则居于玉埕。夫云头果必腾公裔也，则必腾公之祭玉埕者，盖三百余年，曾有一年一人与祀事者乎？公立祭田，今祀无绝，我四房轮管至今，而云头不得与，此大彰明较著者也。公惟一子，僻处絮家以徙，而留仆来保、成安辈居故里，以耕我祖田耳，乌在为分居哉？且育能近号其父云山，而岂不能远名其祖以天保、龙、鹏哉？此其不可通者一也。
投词曰军苦役也，何不令养男独当，而玉埕与云头轮当乎？不知初抽应役，贵孙原孙俱为来保之孙，而勾补如佛长、永正辈，又系杨成安之裔，果何尝轮当战？且军为朝廷公役，既收养男入籍，自当与之共应，即虽轮当，且主仆之分固不缘是改也。此其不可通者二也。
投词曰云头既为养男，何里长差役两房轮当？户下甲首名有分属，不知原收入籍，正以共支门户，军、盐二籍，例又不得分析，岂有玉埕为里长，而云头独为甲首乎？则轮流催当固所以均我之劳也，岂以里长荣之，而以分属甲首利之哉？此其不可通者三也。
投词曰云头既为养男，则颜居、希逊、启宁辈何以称为族长？不知此所谓族长者，固长彼族类耳，如今立投词族长甫立是也，何尝长吾正派哉？且颜居自壮丁赵卫当军，又何时为族长也？此其不可通者四也。
投词曰云头支稍落，旧传族谱为族子负逃抛没，遂为玉埕诸人所抑。亲谱出万历八年，不知余谱修于正统十三年者犹存简蠹编蟊，主仆森载，历代递修，各有名字可据，何称抛没？本派四房，各分一谱传世，何得阴匿？如云盛衰相形，轩轾情生，则余族故蕃，其散处下埭、张坂、前埔者，亦不甚盛，玉埕诸人俱不抑，而独抑一云头哉？夫爱憎升坠，世态或有，奈何恣睢行之族中，令兄弟等辈而奴视之？其不可通者五也。
投词曰少泉、磬山并拜云头祠宇。其说尤诬。少泉父子曾经海道之晋，舟泊云头，庄、陈二家所共睹者也，乌有表表大贤而拜养男之祠宇者乎？又云磬山在宦途，亦雅相顾。念夫萍水相逢同郡，犹可相轸，况乾育为我世仆，在外商贩，情固不靳提携也，岂以此而遂为侄哉？后育为子求姻，赂媒耸听于林、黄二大族，及事微露，贵人意动，育无措，乃厚币盛筵恳诸族人一二，为之门面事，遂得寝。我族中亦甚恨错趾为而不平，盖花桥市人人都记矣，不何情礼往来哉？此其不可通者六也。
今春育葬父，族子有布牙某者往吊以金纸，后为颁志铭，故少亮诸人始发愤鸣义以攻之。而投词辄为拜养男之墓，挟干<饣候>之恙。试问埔庄诸人，我少亮、廷照、日升等曾一措趾其墓乎？且彼往吊者，已甘心矣，又何嫌何恙？即一人恙觥鼓，我阖族而代之泄忿乎？此其不可通者七也。
投词又曰冤家唆使为造帖。夫三尺童子闻人斥其父祖，犹艴然而怒，矧以仆乘主，等之篡弑，不共戴天之仇，谁不痛心切齿者，乃待唆使哉？育以谋地伤害，布财恃势，构憾大家，动则自疑，岂知我子姓愤义，一唱百响，非别宗听所能激。云屯修词，竞管狞气，非他乎所假成，而欲挟怨诬扯，无识甚矣。此其不可通者八也。
磬山、东乔未仕时，籍有声望，考较之府，□育时以仆故使令，何云至爱而其子不得摈哉？日升年青志励，每念元宗售耻，目击时事，藉令不攘袂奋勇唱词正名，谓所学何具？以污崇严，羞衿晃轻黉序之士也。今育以尊祖为悖祖，以明伦为灭伦，反诋之为学校羞，耸词无惮，此其不可通者九也。
寄食安海，商人主母见在，而日我架诬之嗤笑；通夷弃弟，黄绍道词可凭，而曰不幸没于九龙滩；请罪改志，达甫领墨未干，而曰我长老之力，止至于琰及士宇，则吴伯羲赘于来保之子仲仁者，载在谱谍可镜也，乌谓无据哉？此其不通者十也。
呜呼！名分至重，鬼神难欺。乾育始则猎幸掩丑，颠倒冠绥之分，继而求荣反辱，纵恣浮浪之谈，使吾宗之怀义壮烈者，痛愤而不可忍，傍之触目激中者，扼腕而不能平，安得不为宗祖一声言也哉！况吾祖与来保播迁共济时艰，而其裔反加以名在主上，来保有灵，亦岂心安地下哉？成安等子孙观望觖觖，岂肯平哉？乾育积奸致富，罪状如猬毛，而今又混乱吾宗，伯仲其主，丧心病狂，非见谴何以能自有邪！者彼□祯者，固螟蛉子荣茂、子静、乾彦辈，素无赖徒，为桀为虐，曷足道哉！曷足道哉！
族长 骆瑗
房长 以成
伯俊
炳卿
德良等同具
崇祯己巳年，四世祖叔坟一首，坐本乡斋堂后山，被健奴一贵盗丢盗葬，通房觉究。时坟迹虽存，坟之真否莫必，姑戏、饼量罚，另处地半斗充为一鸿公蒸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