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日本人心魂的汉字
近年以两个汉字冠名的小说,如《恶人》、《告白》等,在日本的销量均逾210万册,因为两个汉字不仅简洁明了,且具有创造新词的魅力。《汉字与日本人》作者高岛俊男说:汉字是日语中令人棘手的“重荷”,但如果摘掉这个重荷,日语就会变得幼稚,甚至会死去。
据说仓颉造字的时候,鬼哭神号,后人说这是一种魔界幻境。为何一定要进入这种魔界幻境才能造字?这始终是个谜。
太初有字,字与神同在。字就是神,神就是字。
点破这个谜底的,是《汉字百话》(大家出版)作者、有“日本汉字研究第一人”之称的白川静教授。他毕生研究汉字,发现汉字是进去之后,怎么也转不出来的魔方,非鬼哭神号不能解决问题。
正因为这个魔方不好转,所以日本人的研究也相当着力。近年出版与汉字有关的专著,包括有阿 哲次的《战后日本汉字史》、金文京的《汉字与东亚》、佐佐木睦的《汉字的魔力》、兴膳宏的《佛教汉语50话》、松冈正刚的《白川静──汉字的世界观》,以及 原宏之的《日本的汉字》等。
日本过去流行日本人论,现今流行日本汉字论。在全球化的今天,国家、民族等概念越来越被边缘化和模糊化,最后剩下的身分认同显然就是语言。这里既有日本人急于寻根的茫然若失,更有固守心魂的慌乱匆忙。这是否就是这些学者在著作中所透出的有价值的信息?
日式汉语,对汉字本质有精到领悟
日本人发明了很多和制汉语,如思想、文化、文明等。“思想”在中国古典里原本是认为、想象之意,如曹操诗句:“愿螭龙之驾,思想昆仑居”,意味只想乘着螭龙,安居在我想象的那昆仑之巅。诗句里的“思想”就是想象的意思,日本人借用中国古典汉语,把英语thought、idea、opinion等翻译成思想。此外还有科学、医学、概论、现象、批评、象征等词语。“象征”这个词,是中江兆民在明治十年的创意。当时,大量日本新名词涌进中国,引起守旧者惶恐,连洋务派领袖张之洞都批示“不要使用新名词”,幕僚辜鸿铭则悄悄告诉他:“名词”亦来自日本。
可以看出,这些译词既是对汉字本质的精到领悟,也是对西文原意的小心契合,透出的是一种文化心机,一种感受性强于逻辑性的文化心机。其中最具代表的,大概就是日本人自己创造的汉字“侘”和“寂”所表现出的精神世界。在日本人看来,带有积淀岁月、古色苍然的过程是侘。而寂与朽同义。闪光透白的铁链上的青铜锈,扑簌扑簌的腐朽相,在消灭的寸前,就是寂。
当富有逻辑性的汉文遭遇到感受性的日语时,发生的物理反应是出乎意料的。有阴阳相克的一面,但更多的是相融和相关。中国称咖啡,日本是珈琲。口字旁当然有其合理性,但日本人以咖啡豆的形状为意识,口字旁变成了斜玉旁,倒也生趣。
在日本,仙台这个城市的名字来自唐诗“仙台初见五重楼”;东京浅草的地名来自白居易《钱塘湖春行》的“浅草才能没马蹄”。上世纪80年代的影星夏目雅子曾对作家伊集院静一见倾心,理由很简单,只因为他能流畅地写出“蔷薇”两个汉字。前首相麻生太郎连连读错汉字发音后,一本名为《看似会读实则不会读的易错汉字》的实用书,在几个月里居然高居日本畅销书榜首。为了能在瞬间抓住读者,近年以两个汉字冠名的小说风靡日本,如吉田修一的《恶人》,凑佳苗的《告白》,销量均达210万册以上。以写警察小说著称的人气作家今野敏,几乎半数作品都是二字书名,如近年来热销的《烈日》、《禁断》等。他说两个汉字不仅简洁明了,而且具有创造新词的魅力。
日语中摘除不掉的重荷
但问题也有复杂的一面。日本人一方面认可汉字有灵性,是远古时代在今天的鲜活;但一方面又因把自己的身分系于中国,内心总有一种消沉与抵抗。明治政府第一任文部大臣森有礼就曾构想用英语取代日语中的汉字。福泽谕吉在《文字之教》中也主张对汉字先加以限制,然后逐步废除。创造了“哲学”、“理性”等词语的西周,在感情上也倾向以洋字写国语。被捧为“小说之神”的志贺直哉则干脆宣布废除日语,改用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法语。而现在的日本年轻人,更是想尽办法在文体中去汉字增加片假名,加大西洋化。但问题是,已经构筑了观念上的心与魂,其躯体又能动作些什么?着有《汉字与日本人》的高岛俊男说得到位:汉字是日语中令人棘手的“重荷”,但如果摘掉这个重荷,日语就会变得幼稚,甚至会死去。
美国耶鲁大学教授理查.尼斯贝德说过:“现在世界上有超过10亿人在享用古希腊知的遗产,有超过20亿人在继承古代中国文化传统。”这“古代中国文化传统”是否也包含汉字在内?我想是肯定的。可以说:汉字是东洋共同的血脉,是东洋人的心与魂。这种深入骨髓的东西能轻易地被抛弃被遗忘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汉字的这种万古雄风,西洋文字能与抵挡?
还是96岁高龄的白川静,点出了问题的所在。
于是,他成了一位大师。一位守住日本人心魂的大师。
文章来源:美华博客2012-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