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汉昇著《中国经济史研究》(两册)目录、跋

  

 

    全汉昇先生献身于中国经济史研究逾六十年,他的学术贡献深受同道重视推崇。他毕生孜孜不息,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筚路蓝缕,穷研史料,挖掘新问题,开拓新领域;并且不断地吸取西方经济史研究的新观念与新成果,同时尽心培育经济史人才,可说他以一己之力带动了中国经济史研究的新风气,开拓了新视野,提升了研究水准。回顾20世纪此学术领域的发展,他的耕耘足迹历历在目。

    全先生的中国经济史研究生涯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早期他专研中古史,除了探讨北宋首都汴梁(开封)的商业发展外,并注意到扬州和广州在国内外贸易中所扮演的角色,他认为交通运输的便利是促进此不同性质的三个城市(基本上,汴梁属于行政功能色彩浓厚的城市,扬州是国内商业重镇,而广州是国际贸易商埠)得以繁荣的一重要因素。所以进一步思索联结唐宋时期经济重心的南方和军事政治重心的北方的大运河之重要性,完成了《唐宋帝国与运河》一书,根据史实分析运河的畅通与否和唐宋国运盛衰的关系。

    另一方面,或许是由于战时通货膨胀的现状,使他注意到货币和物价变动问题,不料,三十岁出头的经验与体会却成为他毕生心血所灌注的课题。在《中古自然经济》一文中,他受到德国历史学派权威S.Hildebrand启发,试图从货币制度解释中国经济发展的内涵。他发现到从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直到唐代中叶,实物货币取代金属货币成为人们交易、租税、地租和工资支付的主要手段,而此与人类历史发展——从自然经济演变到货币经济——相悖现象之所以出现的主因是钱币的供给量与需求量俱减。在供给方面,当时铜产大减和佛寺广铸铜像,使主要币材(铜)的供给缺乏;其次,汉末到隋初,战争的结果导致人口锐减、土地荒芜、交通中断和商业衰落,自然降低了对钱币的需求。此后,经过贞观和开元之治的太平盛世,商业得以发展,币材亦增,所以金属货币再度取得支配地位。

    对货币制度的兴趣驱使他把研究的时间向后延伸到清代,探讨自金属货币演变到信用货币的过程,以及从信用货币再回归到金属货币的因素。发现到在南宋和元代,纸币的发行与流通,大致都经过价值稳定,温和通货膨胀,和恶性通货膨胀三个阶段;而纸币之所以不稳定的重要因素都是战争,由于军事支出庞大,税收不足,只好以通货膨胀政策来弥补财政赤字,此历史事实几乎与烽火下的大后方经济实况相似,也隐约可以看出政治演变过程中,人们感到最切身的经济生活的一面。

    全先生的学术生命在1944年面临转折。该年他被历史语言研究所派遣到美国哈佛大学就修。他汲取西洋经济史学界的新知识,其中,John.U.Nef的The Rise of the British Coal Industry一书详析英国煤矿业的兴起与当地交通运输、资本、技术等因素的关系,亦论及煤矿业及其相连结的钢铁业在英国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所扮演的举足轻重角色。他当时深受此书的启发,又觉得日本于明治维新以后,短短七十年的经济发展,即能称霸东方,威胁强雄的美英两先进国,究其因素,工业化乃是日本踏上侵略亚洲之途的动力。并且他远离贫困的家园,亲身体验美国的富庶的物质文明,不免感慨万分;所以开始推敲近代中国工业化迟缓的问题,并以《唐宋政府岁人与货币经济的关系》一文,为其中古史研究划下中止符。

    来台湾以后,他从汉阳铁厂着手钻研近代中国工业化问题。他利用工业区位理论,注意到汉阳铁厂的成功与否和煤矿资源的地理位置之相关性,铁路运输的重要性,以及资本对报酬递减的矿业的影响力。由于汉阳铁厂所产铁砂从1904年即开始根据合约,出售给日本八幡制铁所,所以日本很早就垂涎中国的煤铁矿,终于利用大量贷款给中国而控制汉冶萍公司。其实,除了该公司外,Et本所投资的煤矿(例如抚顺煤矿、山东鲁大煤矿公司等)产量约占中国煤产总量的六成,日本资本在中国工业化过程中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由于他当时不易搜集到日文资料,因此对此领域的研究大致在1961年左右即告一段落。

该年9月,他第三度到美国,以两年的时间先后在芝加哥大学、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和哈佛大学访问,看到了The Philippine Islands,开启了他从中、菲、西班牙贸易来析论美洲白银与中国丝货贸易的研究之门。1965年冬到香港后,他身处国际贸易明珠,更深深感受到l6世纪以来东西经济、交流在中国经济史上的重要性。此后在香港三十载,他将中西贸易与明清时期的金属货币制度(银两和铜钱兼充市场交易的媒介和支付的工具)相联结,从银铜币材的供给面思考,希企完成三十岁以来的对中国货币史的体系化研究。   

全先生终身服务于史语所。他刚进史语所时,只知遵照傅斯年先生的“闭门读书”的指示,却因此养成习惯,找资料和写论文成为他一生中的工作与嗜好。或许因为拙于言辞表达,除非必要,他很少开口;然而却先后在南京中央大学、台湾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和新亚研究所讲授了五十载的中国经济史。这五十年来,台湾政治环境较安定,经济发展,研究经费与设备较充裕,现今中国经济史研究的面貌,与全先生拓荒时已不能同日而语,但毫无疑问的,他在这一领域所灌注的心血,是我们晚辈望尘莫及的。

        200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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