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时期]家庭生活中的精神文化活动——《中国家庭史》第三卷第三章第五节

第三章 家庭生计和日常生

第五节 家庭生活中的精神文化活动

  我国古时候的多数家庭终日为温饱而忙碌奔波,有暇顾及娱乐和精神文化生活的主要是上层富贵家庭。不过,普通人家尽管生活压力大,生活单调,同样也需要休息、放松和调整,所以也有自己的休闲和娱乐方式,他们的家庭生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呆板。总的说来,上层富贵家庭以琴棋书画之类的高雅文化为主,中下层普通家庭主要是一些与信仰、礼仪相关的娱乐方式。无论上层还是下层,家庭娱乐方式都与家庭的生产生活方式紧密相连,大都是休闲娱乐和生产生活一举两得,目的性都很明确,特别是中下层家庭,纯粹的精神文化娱乐比较少。

一、生产生活礼俗和信仰

  礼是文人们通过反复论证来认定的【1】,俗是民问日常生活中自然形成的,合称为礼俗,则是指规范化了的种种礼仪和习俗。家庭生产生活中的礼仪和习俗,从先秦时代以来就已经基本形成了,宋代士大夫们也很重视这些东西,司马光、欧阳修、韩琦和朱熹等都专门论述过礼俗问题,并且具体修订了一些礼俗的细节。当然他们的论述有一些理想化的成分,主要着眼于上层社会,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寻常百姓家庭生活中的情况。辽金元时期的家庭礼俗中渗入了一些游牧文化的因素,整体上还是以汉族人的礼俗为主,与宋代差别不太大。

  1.对与家庭生产生活有关的神灵的崇拜

  人们对自然现象和某些神秘物体的崇拜属于原始宗教的范畴,宋元时期尽管是科学技术准确地说是技术比较发达的时期,古代四大发明有三项就产牛在宋代,但是这类崇拜并没有因此而明显减少,由崇拜而产生的神祗信仰仍然很广泛。

  土地神的崇拜。自先秦以来民间供奉社稷神,其中的社神就是上地神,据说掌管着旱涝丰歉。因为古时候人们对年景的好坏无能为力,所以幺J想有一种能管住土地的神,通过供奉这个神来获得丰收。后来的土地神也有称为“中雷神”的。土地是农家的命根子,衣食温饱全靠土地的收获,所以各家都首先对土地神虔诚地供奉、祭拜。通常是在房间或者院子里设一个神龛,有的大户人家还专设一个两尺高的小庙。在宋元时期人们的心日中,家里供奉的这个土地神不只是保佑年景好,还能保佑全家平安,“今俗又祠土地,室宅之神也”;【2】“中雷之神,实司一家之事而阴佑于人者,晨夕香火之奉,故不可不尽诚敬”。【3】成了在家中祭拜的第一位的神灵。

  雨神、雷神的崇拜。农业生产既怕涝又怕旱,在平原、山地尤其怕干旱,所以都崇拜雨神,宋代士人的文集巾大都有《祈雨文》,是他们在地方官任上带领百姓祈雨的时候写的。祈雨的时候通常要由地方官带领,到龙王庙祭拜,上供焚香,并亲自宣读祈雨文。一个县或乡祭雨神、祈雨的时候各家各户都要参加,都要出资,同时还要在家庭中举行小型的活动,焚香祭拜,在外门的门框上方贴上用黄纸书写的牌位,上而写着“供奉九江八河兴雨龙王之位”。与之相伴随的还有对雷公的崇拜,当时人们出于对雷电破坏力的敬畏,有的地方称之为“天神”,家家户户都要定期祭拜,可以到邻近的庙宇中,也可以在自己家里,“一或不祭,而家偶有疾病、官司,则邻里、亲戚众尤(忧)之,以为大神实为之灾”。【4】是天神怪罪这一家了——不能闹雷电来报复这一家,否则会殃及别人,便让这一家闹病出来。在宋元时期除了通过祭拜来表达对雷神的敬畏,在长辈对子孙的说教中,也常把雷神作为代表正义、惩治邪恶的神,通过雷公惩罚恶人的故事来教育子孙不做坏事,多做善事。

  灶神的崇拜。灶神俗称灶王爷,据说是天皇玉帝派到各家监督家中日常生活的神灵,特别是一家的吃用是否节俭公平,所以都把灶神供奉在锅灶上方的神龛中。宋代的时候人们认为“家有主神,灶(神)为司命,念饮食膳馐之所出”;灶神可以“司人家一家良贱之命,记人善恶,月晦之日悉奏天曹”,所以长辈都教导子孙“切不可对灶吟咏及哭,秽语恶言,烧不净柴,焚厌秽物”。【5】每年年底的腊月二十四(后改为二十三),各家都要祭灶神(俗称过小年),给灶神供奉各种酒食,焚香烧纸,还特别要用黏米和糖、蜜上供,意思是封住灶王爷的嘴,不向上天报告这家做的错事;抹糖蜜的意思是让灶王爷只向上天讲甜言蜜语的好话。范成大有一首《祭灶词》,记录了宋代苏州地区祭灶神的情形:

  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6】

  在宋代的人们看来,灶王爷是要靠好好侍候才给自家说好话的。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四都要把旧的灶神像焚烧掉,让其上天去汇报一年来这一家的情况;然后在春节换上新的灶神像,并且都要在灶神的两旁写上“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的句子,在灶神像的上方横批“一家之主”。有的地方还习惯在烧掉旧灶神像、贴上新像的几天空当内,在灶神的位置上贴上纸剪的马,让灶神回来的时候驮些宝物来。对灶神连哄带戏弄,祈求之中透着一种游戏娱乐的家庭气氛。

  养蚕是在家庭内部完成的,整个过程都伴随着一些家庭礼俗。先是“祀田蚕”,在除夕之El祈求神灵保佑桑蚕丰收,用麻秆、竹条捆成火把,挑在长竹竿上面点着,从家门口跑到自家种桑树的田里,然后再跑回家中,“侬家今夜火最明,的知新岁田蚕好”。【7】接下来,在正月十五用米粉做成蚕丝样的米糕,组成吉祥语言,称为“卜蚕”。杨万里说:“儿女炊玉作茧丝,中藏吉语默有祈。小儿祝身取官早,小女祈求蚕事好。先生平生笑儿痴,逢场亦复作儿戏。”【8】连平常严肃的家长们也忘形了。到蚕蛹出来的时候,各家还要举行庆祝活动,女人们浓妆艳抹,穿上新衣,站在家门口与邻里们互相祝贺,但是在随后要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让外人进家门,称为“蚕忌闭门”,说是这期间外人来了蚕蛹就会死掉,实际上是这期间蚕房怕风尘进入。元代养蚕的禁忌更多,主要是关于清洁卫生方面的,也带有一些迷信的成分。至于祭祀蚕神,如蚕丝氏、汉仪后、紫姑神、马明王、螺祖娘娘、寓氏公主等,也都是在自家的庭院里进行的,为自家的桑蚕祈祷。

  宋元时期还有其他一些与生产生活有关的在家中祭神的神灵,大都带有地方性特点。比如对田神的崇拜,四川地区“皆重田神,春则刻木虔祈,冬则用牲报赛”;【9】陆游的《赛神曲》也记录过江南地区祭田神的仪式,“击鼓坎坎,吹笙呜呜。绿袍槐简立老巫,红衫绣裙舞小姑……老巫前致词,小姑抱酒壶:愿神来享常娱乐,使我嘉谷收连年。牛羊暮归塞门闾,鸡鹜一母生百雏”。近代在江南沿海地区流行的妈祖信仰、临水夫人信仰和五通神信仰,据说也是从宋代开始萌芽,【10】到明代以后才普及的。

  2.家庭生活中的宗教信仰

  虽然我国古时候的宗教信仰不像欧洲和中亚地区那样广泛和狂热,但也一直存在着各种宗教,尤其是佛教和道教,到宋元时期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善,信仰的人也比较多。无论哪一种宗教,在宗教界和文化层次比较高的人那里都是一种精神寄托和思想升华,在中下层民众那里则主要是生产生活的实际需要。宋元时期的宗教已经走进了普通百姓的家庭,与家庭生产生活发生了直接的关系。正因为与家庭生活密切相关,家庭生活中的宗教信仰也便成了生产生活中的一种实用性的需要,不再是精神层面的需要了。家庭生活中的宗教信仰从动机、内容到形式,都有着突出的实用性特点。

  道教作为中国唯一的土生土长的宗教,在宋朝、金朝和元朝都得到空前的发展。原因之一是皇帝对道教狂热信仰的带动,特别是北宋真宗和徽宗的时候,把道教奉为诸教之首。这个时期的道教虽然夹杂着炼丹、气功等修炼内容,但基本的教义没变,仍然是劝导人顺应自然、见素抱朴、游离现实,过一种超脱潇洒的生活。信奉道教的多是一些文化层次比较高,吃穿不愁,而且有时问和精力考虑精神自由的人,普通民众信道教的不太多;而且信道教的人在道观和山林修炼的多,在家中修行的少,至多只是请道士在家中为去世的长辈设醮超度,平常不在家中搞道教方面的活动。

  进入宋代以后,佛教虽然不像唐代那样兴盛了,在教义方面也没有多少创新,但是那些思辨层次比较低的教派在民间还很流行,特别是河北、福建和四川地区,据说是“家家观世音,处处弥陀佛”。【11】本来佛教主张禁欲,不娶妻生子,脱离开家庭独立修行,与儒家伦理中的忠孝观念是冲突的。其实早在魏晋到隋唐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趋同的现象,佛教与孝道结合起来,已经能够帮助家庭解决实际困难了,比如家人生病可以拜佛祛病,媳妇不生育可以拜佛求子,家人去世后还要请和尚念经超度亡灵。外来的佛教已经中国本土化了。

  信奉佛教的俗人有时候到佛寺去拜佛进香,有的则在自己的家里做佛事。文化层次比较高的人既要超脱人世间的杂事,寻觅一方清静的心灵园地,又舍不下七情六欲的人生享受,便采用折中的办法,不去佛寺当和尚,住在家中吃素念佛,称为“居士”。宋代这种在家里吃素念佛的居士很多,一个叫王仁镐的官员把俸禄的大部分捐给了寺院,自己在家里“每晨诵佛经五卷,或至日旰方出视事”,【12】把念佛当成了每天的第一件大事。平民百姓特别是中老年妇女,信佛教的也很多,一个姓邹的妇女“平昔向善,寡言语,不谈人是非,唯笃志奉佛”,【13】天天在家里念佛经。在宋代人们的观念中,只要时常敬奉神佛,念诵佛经和佛的名号,或者在佛像面前许愿,就会得到佛的保佑,而且越虔诚越灵验。【14】江南一个姓范的人中年而亡,留下两个儿子,“其母早夜焚香,敬祷天地百神,且诵经五十过。凡十余年,未尝少辍”,佛祖便保佑她的两个儿子顺利长大了。有个姓范的老太太“酷信释书,虽年过七十,鸡鸣而起,炷香持诵,不以寒暑易节,而瞻奉观音,尤抱诚敬”;还有个李夫人,“中年后晨兴盥栉竟,必焚香诵《金刚经》一卷已,然后理家务”。【15】还有的达到了更高深的境界,对日常生活中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了,如尹氏“晚而好禅学,不以事物累其心”;戴氏也是“晚而好佛,读其书甚悉。委诸子家事,淡然无营”。【16】这都是在家中念佛的,而且据说都得到了善报。

  这些信佛念佛的人在家庭生活中不必像寺庵里的僧尼那样清苦,但至少也要做到不吃荤,这被认为是信佛的首要标志,是戒杀放生的体现。吃素有两个层次,一个是常年吃素称为长斋,一个是只在特定的日子里吃素,称为花斋。宋代人花斋食素通常是每月十天,称为“十斋”,即每个月的初一、初四、初八、十四、十五、十八、_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和三十,其他的日子愿吃啥就吃啥,就没有禁忌了。

  金朝和元朝最流行的宗教是游牧人自己传统的萨满教。萨满教是一种包含着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和图腾崇拜以及巫术存内的原始宗教,据说萨满的含义是巫师,需要通过巫师进行人与神之间的沟通交流。这种宗教活动方式决定了其以家庭为主要场所,而不是类似佛道的寺观那样的场所。金朝时期女真人就信奉萨满教,常用女巫师为家人治病消灾,求生子女,与别人有仇恨的时候还可以请巫师念咒语,让仇人家遭祸灾。当女真人的家庭成员被杀害以后,他们便请巫师作法,用一把刀挂在木杆的顶端,来到仇人的家门口,唱着“取尔一角指天、一角指地之牛,无名之马,向之则华面,背之则白尾,横视之则有右翼者”,据说“其家一经诅咒,家道辄败”。【17】把仪式搞到别人的家里去了。萨满教还有定期的家庭娱乐方式,女真人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跳“家神”,以家庭主妇为主,衣服外面穿裙子,裙带上有两只铁铃铛,手拿着纸鼓带领全家人边敲边跳;跳舞的时候口中念着满语的祝词,旁边还有人敲大皮鼓配合,十分热闹。

  这种习俗在蒙古人中问也很流行,他们也是通过巫师与神灵交往,比女真人更信奉巫师的话,认为鬼神是在黑色的夜幕里从烟筒进人他们的帐篷,与巫师在暗中对话,这时候巫师说的话就是鬼神的话。甚至在消灾的时候,当巫师说某种灾害如气候寒冷是某个人的行为造成的,这个人就有可能被处死。有西方传教士记录下了蒙古人家庭信奉萨满教的情况:

  他们在夜里把想向魔鬼求教的人集合在他41″1的帐幕里,并把煮熟了的肉放在帐幕中央。执行召唤任务的那个哈木开始念他咒语,并且用手里拿着的鼓沉重地敲打着地面。最后,他开始狂怒,并把他自己绑起来。然后魔鬼在黑暗里来到了,于是给他肉吃,而他就给予各种回答。【18】

  元朝时候的汉人也见过蒙古人在家中用巫师作法的情形:

天深洞房月漆黑,巫女击鼓歌声发。
高粱铁镫悬半空,塞向墐户迹不通。
酒肉滂沱静几席,筝琶明掯凄霜风。
   暗中鉴然那敢触,塞外祆神唤来速。【19】

  在漆黑的塞外草原之夜,巫师击鼓跳神,摆着酒肉;神灵来到蒙古人的帐篷中与巫师对上话,然后“举家侧耳听语言”,【20】看巫师从神灵那里知道了些什么。除了这种繁杂隆重的仪式外,蒙古人还可以自己直接向神灵问一些事情,他们每逢决定一件事的时候,常在家里焚烧大片的薄骨头,把烧裂的纹痕连成某种文字符号,作为神灵的启示,从中作出相应的判断,“事无纤粟不占,占不再四不已”,【21】类似于殷商时期的甲骨卜辞方式,蒙古人称为烧琵琶。

注释:

【1】礼与理含义相近,通常认为汉儒言礼,宋儒言理。

【2】刘应时:《烛湖集》卷十三《到任竭庙文》。

【3】何蓬:《春渚纪闻》卷二《中雷神》。

【4】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十《志异门》。

【5】周麟之:《海陵集》卷二二《祭灶文》;元好问:《续夷坚志》后集卷二;洪迈:《夷坚丁志》卷二十《杨氏灶神》。

【6】范成大:《石湖居士诗集》卷三十。

【7】范成大:《石湖居士诗集》卷三十《照田蚕行》。

【8】《全宋诗》第三册,第2078页。

【9】高承:《事物纪原》卷八《赛神》。

【10】赵世瑜:《狂欢与日常——明清以来的庙会与民间社会》,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l3页。

【11】刘浦江:《宋代宗教世俗化和平民化》.载《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2期。

【12】《宋史》卷二六一《王仁镐传》。

【13】洪迈:《夷坚支志》卷九九《焦母大钱》。

【14】陈高华等主编:《中国风俗通史》宋代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577页。

【15】洪迈:《夷坚支忐》卷三二《范之纲妻》;卷七五《观音救溺》;卷九三《大圣院蛾蟆》。

【16】范祖禹:《范太史集》卷三九:朱熹:《朱文公史集》卷九二。

【17】《金史》卷六五《始祖以下诸子传》。

【18】《鲁不鲁乞东游记》。转引自陈高华等主编:《中国风俗通史》元代卷.第386页。哈木就是巫师。

【19】吴莱:《渊颖集》卷二《北方巫者降神歌》。

【20】吴莱:《渊颖集》卷二《北方巫者降神歌》。

【21】彭大雅、徐霆:《黑鞑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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