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猫和虎——以生活证语源

　　我国古代一年农事完毕之后，就要大行祭祀，以感谢天地之恩赐，叫做“八蜡”（zhà，年终之祭）。其中第五蜡祭的就是猫和虎。《周礼·郊特牲》中就有这个记载，要迎猫迎虎，因为它们保护了庄稼。这在我们现在，人们或许就不理解了。

　　猫与虎，在动物学上同属一科。虽然大小差别悬殊，但都是脊椎动物，毛色都十分美丽，还都有锋利的爪牙、凶猛的兽性。而它们又都有慈善的一面。鲁迅说：“知否兴风狂啸者，时时回看小於菟。”猫在人前很温顺，但当它遇到了老鼠和鱼，马上就凶残起来，毫不留情。

　　东亚大陆上，几千年来大多只有几千万人，甚至更少。农业上的一个重要害虫就是田鼠。《诗经》中就有“硕鼠硕鼠，无食我苗”。所以人们要养猫、祭猫。猫原本也是野生，古时叫狸，音义从里，从田从土也。据法国考古学家说，人类驯养家猫，已经有近万年的历史。在汉语中，家养后叫猫。猫的形音义皆从苗。人们有时以为它的叫声是喵喵的，所以就叫它猫了。除了可能有这个因素，主要的是因为它护了苗。“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夏猎日苗，那也是为保苗才叫苗的。船上的锚，音义也从猫从苗，那是它的铁爪扎在河岸上，是泊船的，船就受到保障。田鼠之害大发作，现代偶或也还出现，这也正好可以用来证明猫字的语源。

　　新华社2007年7月20日稿：“湖南大型鼠灾，国家紧急调拨一万只猫进驻。”据估计大约有二十亿只东方田鼠，随水位上涨，部分内迁，它们四处打洞，啃食庄稼，严重威协湖南省22个县市区沿湖防湖大堤和近八百万亩稻田。对此，国家紧急调拨一万只猫进驻。还说，大约有八百只江苏猫参加，坐空调车运往湖南。谁知到了2 l世纪还在组织一场万猫上阵的护苗之战哩。

　　在这之前几年，广东就发生过小规模的猫与田鼠之战，当地农民捉来十几只猫就解决了问题。新华社也发了稿。护苗也叫苗，因此就叫它猫了。  

　　再说虎。田豕，就是野猪。家养后才叫猪，音义从诸、者，取众多之义。于是把田豕叫野猪。一大片庄稼，一忽儿就可以叫野猪糟蹋殆尽。现在提倡保护野生动物，东北等地的野猪又有成害之嫌了。老虎看见野猪是不客气的。在汉语中，老虎与野猪斗，那便是豦（jǜ），《说文》：“豦，豕、虎之斗不解也。”朱骏声说豕虎不相斗。而他长期生活在苏州并在此著书，那里怎么能有豕虎之斗？有一位东北同学告诉我说：“有的野猪可长到一吨重，豕虎斗是有的。”有一位边防军人转业回来，向我转述了新疆一位老猎户的讲述：野猪见到老虎，就躲到树后。老虎发现它藏了起来，就猛扑过去。野猪又躲到另一棵树的背后，老虎又扑过去。老虎几次猛扑不着，就慌张起来，这时野猪才跟它对阵。结果，双方都把对方的脸抓得稀烂，鲜血淋漓，谁也没能战胜对方，就各自愤愤地离去了。先民们爬在树上，围观了这场精彩的斗争，始则紧张，继则戏剧般地结束，令人发笑，并著录于语言文字，增长了自己的智慧。因此，劇有剧烈、急剧之意。至今的戏剧还强调情节的冲突，这和语源多么切合，戏剧的剧，本也从豦，要举刀枪作豕、虎之斗。手或脚的有力依据可作據和躆。根据地就是有力扎根的地方。内心惧怕或羞惭叫懅。行动急促叫遽，从而也有立即之意。耳环之类就是扎在耳朵上的璩。最后，幽默可笑就叫发噱（xu6）或噱头。可见这个豦字在渔猎时代具有多么真实而深厚的生活基础。这种话题再加上点酒，便是醵（jtl），是相聚而笑语剧谈之义了。

　　显然，豕虎之斗在先民们那里是津津乐道的，以至于竟派生了一系列的同源词，组成一个词族，袭用至今，且大多还常用不衰。它既是生活的现实，又是语义的引申，是互相结合、互相渗透的。现实生活是语言发展的外在条件；语音相对稳定，语义活跃发展，是语言内部的对立统一，是语言发展的内在因素。

来源：《文史知识》201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