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形象的历时变迁与层累造史的减法问题
西王母的原始身份一直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对于西王母从战国末期到北宋年间的形象变化,却可以通过画像、文献勾勒出一个大概。
西王母的政治待遇
据《山海经》记载,西王母的早期身份似乎只是昆仑丘原住民的管理者之一,职位不高,政治待遇不算优厚,手下的侍从也只有三青鸟。据郭璞的解释,西王母很可能是天界“司法干部”。从《淮南子》“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的故事来看,汉代的西王母已经辞去司法部门的领导职务,改任仙药管理部门的“总经理”,在其身边聚集了玉兔、蟾蜍以及青鸟等侍从。汉武帝时,司马相如写过一篇《大人赋》,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第一,西汉时期的西王母尚未搬入瑶池,依然满头白发,处在戴胜穴居的在野状态;第二,西王母大概掌握了长生不死的秘诀;第三,西王母清静淡泊,只有三足乌为她提供日常服务。汉哀帝年间爆发了一场末世恐慌,当时西王母的地位已经得到大幅度提升,变身为末世度劫的救世主。
西王母最早的居所在玉山,为帝都昆仑之远郊,住宿条件也不大好,《山海经》称其“穴处”。直到西汉年间,西王母一直住在这里。大约在西晋初,西王母搬到了瑶池,其具体行政职务大概相当于昆仑帝都的“墉城区区长”。道教神仙谱系建立之后,将所有女仙的“户口”都落到了墉城区,这样一来,西王母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全仙界“妇联主席”,进入道教“全仙界中央委员会”。
西王母的仪仗与仪容
西王母的座驾同样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由俭入奢的过程。右表显示了西王母容貌及着装的改良进度。
从表中可见,随着西王母行政职位的提高,衣服越穿越繁复,相貌越来越年轻,容貌越来越美丽。最后返老还童为一个20岁左右的美貌姑娘。
有汉一代,“戴胜”一直是西王母的标志性装束。随着西王母地位的提高,文学家们不断对“胜”进行美化和升级,由普通的“胜”升级为“玉胜”、“七胜”。到了《汉武帝内传》,道教文学家们突然对西王母进行了脱胎换骨的大洗底,甚至把她的标志性饰物“胜”都给撤掉了,换上一顶“太真晨婴之冠”,进行全方位的整容和改装。
“层累造史”与“弃胜加冠”
顾颉刚“层累地造成中国古史”的理论,被后人简称为“层累造史说”。顾颉刚使用了“譬如积薪,后来居上”以说明“时代越后,知道的古史越前;文籍越无征,知道的古史越多”的道理,基本上只讲了“层累”、“积薪”、“重复”、“愈放愈大”的一面。事实上,顾颉刚在孟姜女研究的系列文章中,更多地强调了“变”。对于故事演变,他曾先后使用过“演化”、“变化”、“迁流”、“变迁”、“讹变”、“纷歧”、“改变”、“发展”、“转变”、“转换”等不同表述。既然是“变”,当然既包含着“加法”的变,也包含着“减法”的变,而不是单纯层累叠加的“譬如积薪”。可是顾颉刚本人并没有专门论述过加减法的问题,所以后人往往以单纯的“层累递加”来理解顾颉刚的“层累造史说”。
从西王母形象的变迁中我们看到,并非所有功能都是可以累加的,“弃”是故事演变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所谓“弃”,就是在进行加法运算的同时,还得有相应的减法运算。当道士们给西王母戴上一顶“太真晨缨之冠”的时候,他们也必须摘下西王母头上戴了上千年的“胜”。
从“胜”到“玉胜”、“七胜”、“七种”,是一个层累增饰的过程,但是,从“胜”到“太真晨缨之冠”,却不是单纯地将新冠加到西王母头上,同时暗含了将旧冠放弃的过程。在“层累造史”的过程中,“加”是显性的,是有明文说明的,而“弃”却是隐性的,是内含在过程之中,没有明文说明的。
总之,用顾颉刚“层累造史”理论分析西王母形象的变迁,我们看到,随着西王母政治地位的不断攀升,其居住条件、仪仗规格、座驾档次、侍从人数等各项生活待遇也得到大幅度提升。可是,我们同样看到了“层累造史”的另一面:当西王母戴上“太真晨婴之冠”之时,也是“胜”被摘下之时;当身边站满美貌侍女之时,也是三足乌下岗之时。在“层累造史”的过程中,虽然加法是主要方面,可减法也不可忽视。在历史的维度上,我们正是通过对各个局部“弃胜加冠”结果的有序排比,来完成对于整体“层累造史”的叙述。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8月23日第2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