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民族、国家——流动的边界

  从长时段历史观察,文字、文明和国家的边界漂移不定,与人口迁移、族际通婚、文化传播、战争、灾难、地缘政治、宗教影响等都有密切关联,诸因对转,充满不确定性。

  从长时段历史观察,文字、文明和国家的边界漂移不定,与人口迁移、族际通婚、文化传播、战争、灾难、地缘政治、宗教影响等都有密切关联,诸因对转,充满不确定性。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文明和文字勾连,通常说来,文明史至少要用文字和阅读来“追认”和确定。亚里士多德明确区分“语言”和“标示”。“语言”基于约定俗成,包括“心灵感触”、对于“内心感应”的语音表达以及对此语音表达的文字表达;“标示”指一个事物和另一个事物的关联或逻辑关系。以不同文字阅读,表达不同的“内心感应”,是读史和观史的一部分。

  一方面,文明以文字为载体,民族国家又以文明和文字为“底蕴”;另一方面,如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所说,语言、文化和民族(种族)的边界不会一致,即“同文同种”只能是一相情愿。在盖尔纳看来,标准的民族国家应当是“同文同种”,语言、文化、民族和国家的边界要一致。但是,反驳者指出,这种“同界”国家并不普遍,绝大多数现代国家是多民族国家,语言和文化多样,“美美与共”是人类生活常态。“中国”作为文化概念,似乎有“同文同种”的根基,但是作为空间概念或政治概念的“中国”,却以“多族共生”为主要特质,其中包括因历史机缘而出现的不同组合。斯大林关于现代民族的四个标准,即共同的语言、共同的地域、共同的经济生活和共同的文化,以及这些要素“缺一不可”且要在“资本主义上升时期”才可出现的论断,贾敬颜关于“汉人”和“契丹”的考证及其“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结论,显然不符合葛兆光关于“民族国家”自宋代以后形成的说法,孰是孰非,既取决于概念梳理,即“何谓民族”,也取决于进一步研究。也许这里并不涉及孰是孰非,因为有“无控歧义”的存在,即如维韦罗斯·德·卡斯特罗所言,交谈双方谈论的不是同一个事情,但他们对此并无察觉,最终导致交流阻隔。

  Manetti认为,美索不达米亚是文字文明,文字相对于口语有自己的独立性,形成文字文化和实践;希腊是口语文明,以灵感占卜为主,神明通过巫祝传声。按照他的分类,“中国”属于文字文明。“中国”一词“最早出现在西周铜器何尊铭文“宅兹中国”一语,与“汉字”有数千年的“互构”史,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同国同文”到“同文同种”是一个自然闭合的逻辑链环。但是,时至辛亥革命百年之际,“一体中国”与“多元中国”并立,“政治一体”不等于“文化一体”。在全球化的当今世界,差异从而“美美与共”是日常“景观”,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和生态多样性相关。

  “话语中国”在不同语言里有不同所指,即便在同样语言里,也因时代不同而有不同蕴涵。“中国特色”不等于不能与其他人类沟通,特色之上有共性,万象共生,万物归心。柯娇燕曾发表文章讨论早期近代中国的族群性,意在梳理“族群”一词对于中国/汉学研究有无“器用”意义,也引入对于“汉化”或者“华化”的讨论。由于作为历史学者的柯氏重点引用了杜磊和郝瑞等人类学者的著述,其讨论便具有跨学科的广度,而这正是国内史学界关于“新清史”的讨论所普遍缺乏的。杨念群指出,涉及“新清史”的“汉化”和“满族性”囿于“同化程度”而试图诠释清朝历史,因而“都是有缺陷的”,这个观点试图超越二元对立,成为建设性的第三种“叙事”。

  中国引入民族主义,正值列强觊觎,国民奋起“保种”,以避瓜分,当然要考虑国情需要,喜好达尔文进化论的精英们鼓吹“同文同种”的民族主义,推动“物竞天择”的“强国”运动。然而,当下普遍采用、肇始于西方的民族国家模式存在多种类型,并非我们想象的单一“西方模式”,其中有所谓英法式“公民民族主义”,也有东欧、中欧式“文化民族主义”。非西方的民族国家构建属于“族群民族主义”类型,且因其后发的性质和学习引进的不同风格,而更显得扑朔迷离。一般来说,民族主义需要对立面,需要聚内排外,只是强烈程度不同罢了。有族而不唯族,有国而不唯国,在承认差异的前提下,共谋高层次上的“重叠共识”,可为学术另辟蹊径。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8月16日第2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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