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的进化——社会史话之三
《休休室治史文稿补编》之八
翻开人类的历史,我们没有见到有一件能够像食那样引人开心的,而人类为了食的问题,也不知演出多少的悲剧,这就可以说明食对人类生活的重大了。不过人类生活的发展,是“由阶梯的下层,开始其生活的进程。并且借实验的知识之徐徐的累积,从野蛮状态而上达于文明之城”。【1】因此,关于食的文化——食物的范围与其烹调技术,原始人为其在于低阶段的社会之故,自然也没有像现代人那样地进步、精美。它是跟随社会的进化,从植物到动物,从生食到熟食,从单味到复味,从非固定的采集食物到人工的生产食物,一天一天地进化而来的。
我们知道刚脱离了动物状态的原始人,其可作为劳动要具而被利用的,只有他们的手足爪牙,例外的,或偶借助于树枝或石块。为了这,原始人获取食物的活动,起初只限于自然的天产物之获取与占有,以维持其生活,所以他们大部分的食物均取给于植物界中的树叶、珠果、树皮、茎根、块根,至多也不过捕杀幼小的兽类与昆虫罢了。其后,经过了无数年月与世纪,原始人才懂得去应用人造的官能(即劳动工具)作为权力工具,适应着他底目的,作用到所熟望的对象上来加强或补充他本身官能的效能。譬如要向远处打击,他用一根棍棒来延长他底手臂;要加强拳击的力量,他握起一块锋棱的石头。这些工具的发明,不管如何原始,可是有了它们,原始人就获得了捕杀野兽和改善食物的重要劳动资料。依于工具的发明,虽使原始人的食料范围,从拾取植物扩大到捕杀动物,可是为了当时还不知有火的使用,把采集的东西调制后再来享受,是没有的。所以凡是捉得的自然物品,只是生吞活剥地吃下去,仅于食前用牙和手剥去果实底硬壳,或者将捉来的小动物事先撕成小块,然后生食下去。这种生食的习惯,在一切落后民族差不多都曾有过,如“非洲有许多落后的民族,至今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看见什么就吃什么的,他们吃的东西,都是生的,如生蛇肉、生鸟肉、老鼠和草根”。【2】
而“爱斯基摩人,也吃生肉,住冰造的房子,他们用火也不是为炙食物,也不是为在屋内取暖,他们用火使长夜光明、用火化冰为饮水”。【3】
其在日本,亦有生食的习惯,如日人所喜的“刺身”,就是一种生鱼菜,我国广东的“鱼生”,也都是生食。
在这个原始的生食习惯之下,原始人自然是不懂得怎样去保藏食物,所以当他们捕获到一大批的食物时,常是一气吃光,“巴西原始森林中的印第安人,如果某次幸运地猎得了大量的野兽,便狼吞虎咽地吃个净光;肉是很快要腐坏的,为要丝毫不白丢,尽着肚皮所容纳,装个胃饱肠满,再让他懒散地慢慢消化——接着常是整星期的非常淡泊的食物”。【4】
于是饥馑的来临,就迫使原始人不得不杂食动物,甚至连腐臭的东西也当做美味。所以“味道好坏这件事,我们和野蛮人的见解相差很远。例如维陀人,就吃蜥蜴、幼虫等,而且真没有别的东西吃时,也不拒绝微腐的野兽肉,可是黑熊、胡狼、豹、象等肉,他们是不吃的。许多部落认为生牛肉,是不中吃的:尤其是维陀人厌恶生肉或半生肉。布西曼人饿时,蛤蟆、蜥蜴、蛇、蝗虫、白蚁等等也大嚼特嚼,连半腐败也不在被拒之列”。【5】
有的部落,其在大饥荒时,还发生食人的悲剧,而“此种不断地侵袭的饥馑,常产生许多奇异的风俗,为每年有靠收猎物之定居者所不了解的风俗,譬如家庭的关系,有时结婚、有时离婚,皆随渔与猎的必要而定。波恩巴维(Point Barrow)‘搭幕地’的女子,如果变弱了,不能尽远猎挑负的责任,即被离弃,留在原处与老人孩童作伴,他的丈夫则另觅一个比较强壮的,能耐一切劳苦,能冒一切危险的妇人跟随着”,【6】其在澳洲土人之间所通行的“禁食制度”,和食粮的欠缺,是有相当的关系。
那末,到了什么时候,人类对于食料的供给,才不虞缺乏呢?那是在于火的发明之后,火的发明是给予原始人最初征服自然威力的有力的工具,因为原始人有了火,可以防御野兽的袭击,改良劳动的工具,又足以取暖,调制食物;并且熟食的结果,会使人类头骨盖的颜面部与齿起了变化。【7】
同时,它还扩大了人类食料的范围,“因为鱼不去加以烹饪是不能完全去利用他,所以鱼可以认为是人工的食物之第一种,要达到这一烹饪的目的,首先便必得应用火。鱼的分布是普遍的,其供给是无限的,不论何时而可以获得的食物便只有鱼一类”。【8】
这时,人类虽征服了火的恐怖,然而火食的习惯,却也经过长久的时间才完成的,原始人先是见到自然界的野火与火山的喷火,极为惊奇,嗣经长年间的观察,偶然发现半烧的肉片与果实比较生的气味香美、柔软适口,乃渐舍弃了生食的习惯,传下火食的方法。
原始人虽懂得火食的好处,不过为了取火的困难与煮器的尚未发明,不消说,其烹调技术,仍极为原始,如“塔斯马尼亚人完全不知用水煮物,也不懂得用大蚌或龟壳(他们还不曾发明木瓢)盛水,投炽石其中,使水沸腾的方法,为着兽皮的缘故,大袋鼠于烤前常被割成数块,较小的野兽,如袋熊、小袋鼠、狸之类,则整个带皮放在炽石上,时时翻转,方不至一面烧焦。及至将毛燎退之后,用石刀将皮刮净,剖开肚腹,用手把肠胃掏出来,然后再把这剥制的动物连脏腑放在火上或灰烬上,徐徐烤炙;最后把肉拿出来,扯成碎块,或用石刀切成小块——就可以吃了,塔斯马尼亚人不晓得吃尽,这面烤焦了,那面还未熟,或是肉上沾有灰污,他们都不以为意。同样地,鸟类、甲壳类、蛇、蜥蜴等也在文火或热灰里烤炙。块茎是放在热灰里烤炙,种子是放在炽热的石上,上面再加一块热石”。【9】
而“澳大利亚人调制野兽的方法,是先在地下用木棍掘一个槽形地洞,里面生起火来,或者在洞底铺些平石,再在石上生火,或者在洞底铺些平石,再在石上生火,次把野兽拿来,置于炽红的石块上,再另覆热石;为防止热气很快消散,常常再盖些树皮或兽皮”。【10】
这种单纯的烤炙食物,虽没有在烹饪技术上起大变化,然而它却能使人类从此获得储藏食物的方法。如“大安达受岛上的闵考皮人,他们先把粗竹筒截为数节,每节长约三十至四十公分,在火上久烤,至竹内水气烧干为度。然后将熏过或水煮半熟之猪肉或鸟肉,装入竹筒,连筒在文火上久煮,然后将竹筒两端用树叶及泥封严。日后吃时,先将泥封除去,再将肉连筒在文火上久煮”,【11】这样使人类就在饥荒时,也不致饿死。
其后,较进步的,则为印第安游猎民族与许多岛屿人习用木器或不透水的篮盛水,然后将灼热的石投入,一直到了水的沸点的一种石煮法。【12】
不过为了这时他们所使用的食器只是用木头雕成的;或是把树皮、树根、兽皮等编制而成;亦有使用瓜类、椰子类的外皮、驼鸟的卵壳等。这些食器都是不堪耐火的东西,所以给予原始人的烹调技术以重大的变革,却为陶器的发明。
“瓦缶是表示安居的一个符号,并且有了瓦缶,才可以有烹饪的技术,只是有了瓦缶才可以煮饭,因为要是没有瓦缶,水就没有方法可以煮。”【13】从此之后,人类才知道如何调和五味,讲求美食,用盐和粮来增加食物的味道,渐渐地脱离了原始的单调调食法。
此时,复因人类的开始驯养动物,耕种植物,不虞食物供给的困难,也逐渐脱离食人的恶习,特别是人类的饲养家畜牧业,猎得这丰富兽乳的营养,对于儿童之健康与体力,都予以伟大的效果,而农业的发达,尤使人类获得无限的食物之生活。于是“从前受有局限的地域中之稠密的人口,到这时也可以收容了。在田野农业发明以前,在地球上任何地方,要五十万人民使之在一个政府之下而发展、而统一,是不会有的事,现在也都有可能实现了”。【14】聪明的人类却凭借这丰富的生活基础,进而建设现代的文明社会。
注释:
【1】[美]刘易斯·亨利·摩尔根著,杨东莼等译:《古代社会》,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
【2】尼柯尔斯基著,焦敏之译:《原始人的文化》,读书生活出版社1937年版。
【3】[德]米勒利尔著,陶孟和译:《社会进化史》,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
【4】沃才富克著,吴觉先译:《经济通史》,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
【5】同上。
【6】邵可侣著,郑绍文译:《人与地》。
【7】[苏]波查洛夫著,[日]早川二郎译:《世界史教程》,白杨社1934年版。
【8】[美]刘易斯·亨利·摩尔根著,杨东莼等译:《古代社会》,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
【9】沃才富克著,吴觉先译:《经济通史》,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
【10】同上。
【11】同上。
【12】[德]米勒利尔著,陶孟和译:《社会进化史》,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
【13】同上。
【14】[美]刘易斯·亨利·摩尔根著,杨东莼等译:《古代社会》,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
(以上《社会史话》系列原发表于《现代青年》,193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