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阐释史的九个阶段——一个新黑格尔派马克思主义者的阐释
第一阶段：文献考古学
当1883年马克思去世时，他的大部分手稿还是不为人所见的。不过，在文学史与哲学史中，这种情形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对过去的研究是考古学的一种形式，它是一项开掘并恢复仍然不为人知之物的事业。在哲学考古学中，重大的发现被揭示出来，进而改变了对过去某一事件的阐释，例如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的重新获得，或者对那些否定或取消某一文本的表面情况提供的新信息。尤根·罗扬近期的研究证明，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并不是单一的、前后贯通的文本，而是草稿和一些习作。汉斯·佩尔格与英格·陶伯特的研究表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费尔巴哈章”是戴维·梁赞诺夫所做的构建。
第二阶段：不可通达的马克思文献资料
马克思所有文献资料的不可通达为曲解他的哲学创造了条件。19世纪下半叶，自然科学经历了迅猛的发展。达尔文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实证主义取得了支配地位。恩格斯把马克思主义解释为自然科学在社会形态史中的应用，取消了马克思思想中黑格尔的存在。他的两部著作《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和《反杜林论》作为关于马克思的普及读物，成为了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的圣经。另外，恩格斯忽略了马克思对法国大革命和政治理论的研究，忽略了马克思对泰奥多尔·德萨米和社会小组的阅读，因此不能理解马克思“废除国家”的号召，或者说不能理解马克思的民主理论。
第三阶段：马克思主义的源头（第一部分）
马克思主义不同于马克思本人（Marx-in-Himself）。马克思主义在本质上与苏联同义，是斯大林创造的一种意识形态。它用来证明，正是马克思的教导使十月革命具有了合法性。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侵蚀了马克思本人的历史阐释方法，并把这种方法变成为一种形而上学。“无产阶级专政”这一术语被斯大林曲解，并被用作为极权主义进行辩护的工具。苏联学术成为了宣传工厂，对马克思进行政治化地重构，例如《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费尔巴哈章”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斯大林通过坚持把马克思与黑格尔割裂开来而歪曲了马克思本人的哲学。
第四阶段：马克思主义的源头（第二部分）
在大部分情况下，毛泽东延续了斯大林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传统。毛泽东领导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并在此过程中依赖于苏联的布尔什维主义。在哲学层面上，毛泽东沿循了斯大林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但是用古代儒家的阴阳对立重新定义了辩证法。在政治实践上，毛泽东领导了最伟大的民族解放运动，并且证明了无产阶级革命如何能够转变为农民革命，从而为越南的农民革命准备了道路。
第五阶段：乔治·卢卡奇与马克思本人的再发现
卢卡奇的著作《青年黑格尔》领导了对斯大林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反抗斗争，推翻了辩证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重新发现了黑格尔对马克思发挥的影响。步卢卡奇后尘，马尔库塞创立了重新黑格尔化的马克思学派，这是当代欧美的一个主要流派。
第六阶段：马克思本人的新时代
作为苏联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死了，但马克思主义仍然活着，并且生机勃勃。《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二版（MEGA2）的出版使得马克思本人的新时代成为可能。MEGA2像考古学的火山一样，喷发出马克思的原始手稿，包括草稿、提纲、边注、摘录（他在所读的书中作的笔记，非常重要）以及没有被评论者基于政治目的而玷污或染指的一切。马克思本人由此变得更加清晰可见。
第七阶段：从不可见到可见
MEGA2引起了阐释马克思本人的一场革命。它取消了对马克思历史观的一切形而上学的、超越历史的阐释，确认了卢卡奇和马尔库塞的洞见，证明了青年马克思受到了黑格尔的影响。这种对黑格尔之于青年马克思本人的影响的肯定，引起了欧美的一个阐释学派的诞生——新黑格尔派马克思主义。MEGA2也影响并重新设定了关于成熟的马克思本人——《资本论》时期的马克思的阐述。当代关于《资本论》的研讨聚焦于作为资本主义本质的商品和交换关系，而不是劳动价值理论。它也猜测，成熟的马克思本人计划出版两卷本的《资本论》，而不是恩格斯出版的三卷本。
第八阶段：马克思本人在当代西方
利用由于MEGA2的发现而得以可能的新的洞见，近期的美国与西方学者关注于青年马克思发展过程中的三个领域：第一，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尤其是就《精神现象学》中的劳动理论与异化理论以及《逻辑学》中的方法论而言；第二，马克思与路德维希·费尔巴哈的关系，例如后者在《基督教的本质》中所表达的转变的方法；第三，马克思与黑格尔左派的复杂关系，其中包括莫泽斯·赫斯、阿诺德·卢格和布鲁诺·鲍威尔。
第九阶段：关于马克思本人的未被开掘的领域
虽然对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黑格尔左派的关注丰富了对青年马克思本人的理解，但是关于青年马克思本人的演进发展的领域仍然未被开掘。在青年马克思之前，19世纪早期的德国学者就在考察财产的历史、国家、宗教和伦理学。例如，青年马克思在柏林大学的老师爱德华·甘斯撰写了有关财产在不同文明中的转变形式的著述。18世纪的苏格兰历史学派——亚当·弗格森和詹姆斯·斯图亚特——提出了历史发展的四阶段理论：社会经济形态包括狩猎、农业、商业和工业。罗马历史学家巴托尔德·尼布尔就早期罗马的氏族、公共财产以及公地即国家拥有的公共土地的存在作了著述。P.F.斯图尔对在历史过程中诞生的国家的不同形式作了著述。这些以及其他的思想发展状况，是青年马克思所了解的，并且为他的社会阐释方法准备了道路。我未来的学术工作将致力于研究这一前马克思的历史研究，它为马克思本人创造了条件。
（作者莱文系美国著名马克思学家，菲尼克斯国际政策研究所执行主任；译者赵玉兰系北京大学哲学系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