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全神贯注于一本书吗?——人类的思维方式正在被网络重塑
网络让人“分了心”
在大多数情况下,互联网的出现被视为是一件好事。但也并非每个^都这么认为。几年前,美国技术专家尼古拉斯·卡尔在《大西洋》月刊写下了一篇挑衅性的文章,题目就是:谷歌会让我们变愚蠢吗?
卡尔的论文现在已经扩展成了一本同样具有挑衅性的书,书名就叫“网络也有黑暗一面”。互联网上不仅有色情污染和聊天室危险,这都已是有案可稽的,还有更险恶的东西,那就是互联网正在教我们停止思考。
卡尔写道:“过去几年中,我一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某些人或某些东西正在摆弄我的大脑,重塑中枢神经系统,重置记忆。我的大脑没有消逝,但它正在变化,我目前的思考方式与过去已经截然不同。当我阅读时,能最为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全神贯注于一本书或一篇长文,曾经是易如反掌之事,我的大脑能够抓住叙述的演进或论点的转折,我曾耗费数个小时徜徉在长长的诗行里。但如今不再如此,往往阅读二三页后我的注意力就开始漂移了。我变得焦虑不安,失去了线索,开始寻找其他事情来做。我感觉我一直在力图将自己任性的大脑拽回到书本,过去曾经甘之如饴的阅读业已变成一场战斗。”
卡尔询问了他的朋友,发现他们也都有同感,有些人甚至还完全停止了阅读。他的一个医生朋友说:“我现在几乎完全失去了在网络和印刷物中阅读和理解长篇文章的能力。”卡尔的另一个朋友谈到了思维“断片”现象。“我再也没法儿读《战争与和平》了,我已经不具备那种能力了。哪怕一个长于三到四段的帖子都让我吃不消,我只能略微浏览一下。”
卡尔预感,有一些讨厌的东西正在自己的头脑中发生。他怀疑,互联网是产生这种变化的罪魁祸首。卡尔意识到,他需要一些证据来支持他的预感。于是,他与语言学家、神经学家、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展开了交谈,并得出了令人不安的结论,是的,互联网(以及所有的电子分支——推特、短信等)正在我们的大脑中进行重新布线。
美国塔夫茨大学的心理学家玛丽安娜·沃尔夫是研究阅读的权威专家,她说:“我们并非只由阅读的内容影响,我们也被阅读的方式所定义。”沃尔夫担心,网络所倡导的将“丰富”与“时效性”置于首位的新阅读方式,可能已经削弱了我们进行深度阅读的能力。几百年前的印刷术,让阅读长而深奥的作品成为寻常之事,也让人们能坐下来静心阅读,而“我们在线阅读时,只不过就是个‘信息解码器’而已”。我们对文句的诠释,心无旁骛、深度阅读时形成的丰富精神联想,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弃我们而去。
网络深刻地改变社会
毫无疑问,曾经为业余爱好者和学术人员而存在的互联网,已对社会造成了深刻的变化。
自从互联网在上世纪70年代早期诞生以来,其已发展成为一个电子巨兽,它由数以千万计的互联的处理器和数据库组成,这个不受控制的机器巨兽正以几乎无法估量的力量,迅速地将我们的大部分知识技术,甚至是最现代的知识侵吞入肚。
十年前,我们在网上购买书籍和光盘,但现在,网络本身就是文字和音乐的宝库,我们可将其下载到笔记本电脑、电子阅读器和iPad上,然后在空暇时间慢慢欣赏。互联网更是将电脑本身也纳入麾下。越来越多的软件,包括我们在生活中必备的东西,如电子邮件等不再“存活”于单台物理机器的内存芯片中,而是通过一种称为“云”的方式在网络上进行传播。
互联网已成为世界的集会场所,一个现代化的论坛,那里散布着数以亿计的个人资料、照片、思想、推特信息、博客、电子邮件,人们用它们进行聊天、八卦、调情乃至炫耀。
拜网络所赐,现在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出版商、作家,可以集图片社和录音工作室于一身。网络已成为我们的地图和我们的时钟、我们的印刷机和我们的计算器,我们的电话、高保真音响、收音机和电视。
这是巨大的诱惑力。2005年时,那时的网络还只是今天的一半规模,人们每周花大约6个小时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在网上冲浪。现在已经翻了_一番,达到了每周12s]、时,在某些国家甚至还要更多。而我们在网上被曝光的信息量也比以前大得多。
简单地说,整个图书馆的有价值信息在不经意间就穿越了我们的头脑。
当我们在网络上花的时间越多,在其他事情上花的时间就越少,尤其是阅读书籍、杂志和报纸。现在的年轻人花在阅读上的时间要比十年前少四分之一,闲暇时光几乎完全被网上活动所占据。
网络不同于先前所有的通讯革命,它不只是对传统媒体的替代,而是积极地颠覆和涵括传统媒体。网站上的页面乍看之下很像书本中的页面,但它又是非常不同的。阅读书籍的行为不只是吸引我们的视线,而且也关乎我们的触觉。纸质、书的种类甚至字体大小等对阅读感受的影响超乎我们的想象。
卡尔的核心论点是,网络是颠覆求知的特有过程。只需轻点鼠标,超链接会带你在网络的无数网页间遨游。它们不只给我们指向相关的或补充的信息,而是会积极地将它们推到你眼前。
网络重塑大脑神经回路
利用书籍和图书馆,你不得不做出知识的跨越才能到达研究的下一站。也许再也不用这样了,机器会帮你完成这一步。当我们把记忆“外包”给一台机器的同时,我们也“外包”了我们的智慧甚至是身份。
卡尔说,因特网的作用就像毒品。它能使你得到即时的满足,而且还很容易得到,价钱也便宜。就像化学麻醉品一样,网络的“尖锐刺激”造成了意识和无意识思想的短路,阻碍了我们的大脑进行深度的或创造性的思维。
所有这些可能都是事实,但这也并不等于说,网络正在对我们的大脑进行重新布线。那我们怎么知道这是否只是简单的分心而已?因为,无论是听音乐还是看电影,只要电源一关,我们很快就能同过神来。
答案就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人类成人的大脑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们通常认为我们的精神网络,那些头盖骨中约1000亿个神经元间形成的致密连接,在我们达到成年的某个时期就大致固定下来了。然而脑研究者已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无论是青少年还是成人,其大脑都具有可塑性。这种可塑性为卡尔论文观点的正确性提供了虽然间接但强有力的证据。
乔治梅森大学神经学家詹姆斯·奥尔兹说,果蝇就有对自己大脑进行重新编程的能力,从而改变了大脑的运行方式。即使是成年人的思维也是“很有弹性的”。神经细胞会定期断开旧连接,生成新连接。当我们变老时,大脑也确实会萎缩,但即便是一个百岁老人,其大脑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持续重塑。
这么说,到底有没有证据呢?退回到上世纪70年代,神经科学家迈克尔·莫增尼契就在猕猴身上进行过颇为惊人的实验。说它惊人,是因为这些猕猴都是具有智能、有情感的生物。
如果大脑是一个不变的实体,一旦你切断了猕猴手部的外周神经,允许它以随意的方式(和附近的其他神经互联)生长回来,那么大脑就会混淆。
莫增尼契将猕猴的一只手的感觉神经切断,过一阵子后再接回去。结果发现,刚开始时,触摸猕猴的拇指,其脑部与食指相关的区域反倒被“激发”了。但是,几个月后,莫增尼契惊奇地发现,大脑莫名其妙地实现了重新归类,找回了哪根神经应对身体哪一部分做出反应。大脑神经回路实际上已通过重新布线对损伤进行了弥补。
但在网上冲浪,肯定与切断神经不一样。也许没有,但似乎又可能产生影响。2008年,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精神病学教授盖里·斯茅研究表明,互联网的使用,似乎正在真真切切地改变我们头脑中的神经回路。他让志愿者在网络上进行大量的搜索,然后对其大脑进行扫描,结果发现,谷歌的“菜鸟”用户的大脑,在经历短短几天的使用后,就和“老手”用户的大脑相差无几,而且这种变化是永恒的。
重塑大脑并不等于变蠢
那么,互联网真的使我们变愚蠢了?卡尔以具有说服力的论据作出了明确的回答。那就是,电子技术正在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但这并不等同于说会使我们变蠢。而且,电子技术也不是第一次被指责可能会造成人类思维的退化。
苏格拉底就曾对写作这种最古老的信息技术表示过担忧,他认为用阅读取代记忆可能最终会让我们变得不再聪明。类似的观点也曾在印刷媒体和打字机发明后提出过。事实上,每一项可使书面文字更易产生和更快传播的技术,都伴随着这样的恐惧,即这些技术会在某种程度上使我们的头脑退化。
然而,毫无疑问,我们正在经历一场人类思维方式的伟大转变。新西兰心理学家詹姆斯·弗林记录了其中的一个方面,在过去50年里,大多数人的智商令人费解地提高了。人们非但离愚蠢越来越远,似乎还更聪明了。说它令人费解,是因为人类智力跨出的这一步,绝非基因改变或是饮食和教育水平提高所能解释的。
弗林认为,我们大脑中正在发生的,不是我们比我们的曾祖聪明,而仅能说我们与他们有所不同。我们已经成为“系统化者”(systematiser),按照类别观察着世间的事物、人们和信息。
而要活在当下这个时代,你需要“科学”(即使你不是科学家)地思考,要能够将事物归类、操作机器、以线性的方式思考以及运用现代技术。这样的思维方式倾向于会在智商测试中得高分,也因此人们将此改善结果称为“弗林效应”。
互联网可能是一个征兆,也是一个原因。苏格拉底是对的,当口口相传的学习传统被书面文字取代时,我们确实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但书面文字又令我们接触到了一个更为丰富和深刻的世界,我们所获得的要多于我们所失去的。
卡尔担心,互联网的不同是,我们处在一个以牺牲人性来祭祀机器的危险之中,计算机变得更加“人化”,我们也将成为单纯的自动装置,一个先我的化身,通过电子邮件、推特等通信手段,我们一次就能进行36个会话,但不会真正关注其中的任何一个。
卡尔注意到的也许是这个信息瀑布的最坏结果,我们将很难集中精力,我们正在成为一群智力蜉蝣,或是焦躁的一知半解者。
我们是否会变得更愚蠢或更肤浅?卡尔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开放的。我们可能会终结书写,但获得的应该再一次比失去的更多。为了人类的利益,我们必须希望如此。
(2010年8月8日《科技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