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廷史凸显历史连续性

  无论对一个民族还是某个地区,代代相传的历史发展都表现出强烈的连续性。正是在连续发展的历史中文明传统得到继承,也是在持续不断的历史发展中,表现为“断裂”的变革才得以发生。东罗马(拜占廷)帝国的历史就表现出突出的连续性。

  人类历史发展如大江东去,虽蜿蜒曲折、聚散无常,却奔流不息、一泻千里。无论对一个民族还是某个地区,代代相传的历史发展都表现出强烈的连续性。正是在连续发展的历史中文明传统得到继承,也是在持续不断的历史发展中,表现为“断裂”的变革才得以发生。

  东罗马(拜占廷)帝国的历史就表现出突出的连续性。

  16世纪以来,由德国学者率先赋予东罗马(拜占廷)人的“拜占廷”这一名字,并不是这个帝国居民对自己的称呼,而是近代学术界为研究方便强加给古人的。跟随查士丁尼皇帝之名将贝利撒留东征西讨的6世纪最著名作家普罗柯比在其多部传世名作中,始终使用“罗马人”、“罗马军队”、“罗马皇帝”的称谓,而“拜占廷”则特指首都君士坦丁堡。拜占廷帝国中期的皇家公主安娜·科穆宁娜在为其父歌功颂德的传记中也是“罗马”不离口。甚至到拜占廷帝国末期,那位被关押在修道院的被废皇帝约翰六世在其《历史》中仍然自称为“罗马皇帝”。

  他们这样称呼自己的帝国和人民是有其根据的。首先,拜占廷帝国在政治上继承了罗马帝国的传统。拜占廷统治者完全继承了罗马帝国的政治理念,在罗马皇帝制的基础上强化皇权,建立起血缘继承的世袭皇权制度,扩大了以皇帝为中心的庞大官僚体制。特别明显的是,查士丁尼一世即位之初为稳定动荡不安的形势,着手调解帝国社会各种矛盾,建立完整的法律体系,其著名法典也冠以《罗马民法大全》之名。作为国家机器的重要组成部分,拜占廷武装力量在相当长时间里继承了罗马军队的传统。

  其次,罗马帝国时代的官方语言拉丁语也被长期使用,直到帝国末期,仍然是学术和科学语言。查士丁尼时期编纂的法典共有四部,其中三部使用拉丁语完成。当然,由于东、西教会的对立发展,拉丁语最终退出了拜占廷世界,但一直是所有有教养阶层必需掌握的语言。

  再者,罗马时代形成的精神文化遗产也以特殊的方式在拜占廷社会保留下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基督教信仰。罗马帝国征服整个地中海世界的历史进程促使欧洲地中海地区形成“天下一统”的政治理念,这种大一统的思想符合罗马帝国统一的政治现实。当罗马衰亡以后,拜占廷人通过基督教这个罗马时代的宗教遗产将天下统一的观念继承下来。换言之,拜占廷帝国历代皇帝坚持以基督教为国教的政治本质在于强调其统一世界政治中心的理念。总之,罗马帝国这个幽灵长期徘徊在欧洲地中海世界,以至于拜占廷帝国灭亡之际,正在强化其君主专制权力的俄国沙皇对外宣称,“第二罗马帝国”(指拜占廷帝国)已经灭亡,俄罗斯“第三罗马帝国”正在兴起。

  沿袭罗马旧名称表现出拜占廷人的政治诉求,而拜占廷帝国继承罗马国家政治传统则表明中古东地中海居民对传统公共权力和权利的认可。这种对罗马遗产从精神到制度层面的继承,实际上反映出该地区物质生活的连贯性。拜占廷人的衣、食、住、行和生活物质状态与罗马时代并无本质变化。拜占廷帝国所在地区多样性的资源环境决定了当地人居环境的优越性,使得该地区成为具有巨大诱惑力的富庶的农耕区,并吸引大量外族居民的迁入,进而成为地中海和欧洲地区多种民族迁徙的主要区域,促使拜占廷帝国人口不断变化。一般而言,当居民人数达到了一定数量后,社会公共权力必然趋于集中,其政治形态也相应地趋于专制。当某一地区居民人数没有超出血缘联系的范围时,其社会公共权力的发展似乎停留在“原始公社”阶段。而当其人数因种种因素,特别是自然和人文环境(包括阶级)因素的影响而扩大,使原有的权力结构无法容纳或解决由此引发的其他问题时,新的公共权力形式便出现了。由此引发的矛盾进一步突出时,专制权力便应运而生。

  拜占廷历史发展之继承性的深刻原因之一在于拜占廷人生存环境的稳定性,换言之,拜占廷人与古希腊罗马人的生存环境具有同一性。人类生存环境对于人类生活的影响大体可以分为主动与被动两个方面,人类开发、利用、索取自然资源可以大体看做前者,而人类承受天气、疾病、动植物的压力可以视为后者。这个地区自出现早期人类文明以来,大气候环境的变动并不剧烈,数千年来变化不大。这就决定了拜占廷时代与罗马时代经济生活和制度的连续性,以及科学技术发展的连续性。拜占廷农业得益于古代希腊罗马时期的技术遗产,其发展水平长期领先于欧洲和西亚其他民族。拜占廷农村长期存在的自由农经济制度和后来普遍推行的军区制,都有强烈的古代罗马经济制度的传统。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拜占廷人面临的多种自然压力基本上与罗马时代相同。例如,拜占廷世界长期存在的疾病大体上就是古代希腊罗马人的地方病,而为应对微寄生(疾病)对人类的侵蚀,拜占廷人沿用古希腊罗马人的医术,古代各种医书在拜占廷社会长期流传就是明显的证明。而拜占廷帝国具有的海洋性特点基本上来自罗马帝国,不同之处仅在于前者以黑海到东地中海为南北向中轴,而后者以东、西地中海为东西向中轴。

(作者系南开大学历史学院院长,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4月26日第182期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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