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与文化——《中国犁文化》序

  我的同事胡君泽学把犁与文化编撮在一起,条清理晰,文畅图茂,蔚然成卷。初稿甫成,约我添削,幸得先睹为快。

  中国自古以农立国,耕耘畜养绵延了上万年。年复一年的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不仅养育了伟大的中华民族,而且创造了辉煌的农耕文明。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大到思想意识、价值判断,小到日常起居、言行习俗,都深深地浸润着农业文化的印记。比如,我们得到师长的褒奖提拔时就会情不由衷地说“承蒙栽培”,我们在挑选精英俊杰出任要职时就会说“培养人才、选拔干部”,我们把伏案写作称为“笔耕”、把老师授课称为“舌耕”,我们甚至把每年一度的春节晚会誉为“丰盛的文化大餐”,等等。这里的“栽培、培养、选拔、耕、大餐”都是源自农业生产,渐渐地成了一种文化,以至我们说到它们时完全没有意识到竟与农民种地有关。犁是农耕活动中最重要的工具,也是农业文化中最典型的符号。犁文化实际上就是农业文化的缩影。作者以此为题,用“文化之犁”耕出了一片清新的学术园地,带点泥土的芳香,带点书卷的儒雅,可谓慧眼识珠,匠心独运。

  农业文化属于民间的乡土文化。它既区别于依附权势的官绅文化,也区别于显示智慧的精英文化,更区别于引领时尚的市井文化。随着农业机械的轰鸣声逐渐掩盖了扶犁垄上的田园牧歌,随着都市的拥堵紧张逐渐挤占了乡村的悠闲恬静,人们以一种割舍不断的历史情结,开始怀念和向往乡村边寨的民俗和文化。正是有了这种返朴归真的文化回归,才使种种与犁相关的文物、文献和文化成为我们品赏的对象。《中国犁文化》把千百年积淀下来的犁的“三文资料”和民间尚存的犁具实物熔为一炉,冶炼锻造,去粗存精,为读者奉献了一部可读可赏、可收可藏的佳作。

  《中国犁文化》所包含的内容,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中国农业文化的特点。

  一是地域多样性。中国地域辽阔,各地的地形地貌和气候环境千变万化。从南方的热带农业到北方的寒带农业,从东部的沿海平原到西部的山地高原,农业的地域类型十分丰富多样。农业文化是带有很强的环境生态特点的地域文化,这就是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甚至还有“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的说法。各地的犁具形制多样,因地制宜,因物制宜。

  二是民族多元性。中国56个民族都对农业的发展做出了特殊的贡献。一部中国农业史,就是各民族的独特文化多元交汇的历史。各民族在其繁衍生息过程中,依据不同的环境资源特点,创造了自己的农业文化。比如,西南的梯田文化、北方的游牧文化、江南的圩田文化,都是自成体系的农业生产方式,都有与之相应的生产工具和生活习俗。各民族之间,各地区之间,在文化的传播和传承中,相互借鉴,相互学习,形成了多元融合的特点。我们从本书的相关章节中可以看到,尽管各地的犁在形制上有所不同,但是都有着文化交流、传播传承的印记。这其中既包括中国各民族之间的农业文化传播,也包括中华民族与世界其他民族之间的农业文化传播。

  三是历史传承性。农业文化是人类最古老的原生文化,至今我们依然可以在乡村的某些习俗中发现原始文化的踪影。由于环境、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差异,中国各民族的农业文明进程具有明显的历史阶梯性。有的地区发展程度较高,传统的农业技术或生产工具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而在一些相对后进的地区依然在使用和传承。本书作者多次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作田野调查,发现和搜集了许多珍贵的鲜活的“犁具化石”和“文化遗存”,由此构成了犁的文化遗产的古今文化链。

  四是乡土民间性。农业文化与农民和土地紧密联系,与平民百姓共生共存。农业文化的民间性特点,使它在历史风云际会中,既不受朝代演替的影响,也不因时尚文化而改变。比如,当今都市里流行卡拉OK、迪斯科、麦当劳的时候,僻远的乡村还在唱着古情歌,跳着采茶舞,吃着荷叶饭。这一切都是几千年中形成的习俗,年复一年,连绵不断,深深植根于乡村生活的土壤之中。作者收集的许多关于犁的民间传说和习俗,充分地反映出农业文化的生命力,也反映了生于斯、长于斯的纯朴农民的信仰和追求。

  《中国犁文化》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好书。它给读者提供了多方面的信息和知识。生活于都市的读者会感到新奇,生活于乡村的读者会感到亲切。各得其所,各有所获。其中的钝利短长,当然应该由读者去评说。不过,作为作者的同事和朋友,作为本书的第一个读者,我还是想说,本书是一部有缺点、有不足的好书。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学术是不可穷尽的,任何一项研究成果都会有缺点、有不足,这才使得学术永远具有再研究再探索的魅力。二是本书是一个开创性的尝试,但谋篇布局还需深思熟虑。本书有一个躲都躲不过去的问题没有述及。那就是,中国犁文化曾经如此发达,如此先进,可是中国为什么没有最先发明拖拉机?这个问题本是题中应解之义。作者是否有意避重就轻,专拣熟的卖?为此,在审读全书之后,我曾很委婉地向作者询及此事。作者一笑告知,这是敝人下一部拙作的内容。听后我顿感释然。在喜读本书之后,让我们一同期盼作者的新作问世!

  杂陈如上,聊以为序。

丙戌季秋初八,于京东野农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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